但拿起那张符看了半天也看不懂,这大概不是普通的字吧?宋平平常总在黄纸上写这种她不认识字的,她觉得这大概是用来跟鬼神沟通的。所以这种写在黄纸上的字才有安神的作用。可这张符有什么不对呢?她拿起来,打开窗户,试着问外面两个少年:“你们认不认得,这是写得什么呀?”
少年本来不想理她的,但被她说话气着了:“什么叫认不认得?一张符而已。”伸手夺过来,皱眉看一看说:“不就是镇心吗。”李子认真地看他的头顶,这两个人是没有好感度的。只有那个青年有?还是某一类人有?
“什么意思呀?是用来安神的吗?”李子问。
少年讥讽:“什么安神呀。这种符,是如果一些符阵并没有达成目的之后,用来给受术者修复神魂用的。像一些马脚起乩,借万物之灵来达成自己所愿的时候,没请来,也会给自己用一个这个符。又不是什么高级的颂符,还问我认不认识,真是可笑。”一甩手就给她丢在地上。
李子有点着急,这是宋平写的呀,并且她不知道什么符常见什么符不常见的,所有的符在她眼中,都是极其贵重的东西,即便不用也可以卖给别人,得来的钱大概可以吃几天呢,便立刻想翻窗跑出去捡,对方却故意一脚将符捻在泥地里。另一个见她真的要翻出来,一把就将她推了回来,骂了一句:“你干什么!”把窗户也从外面关起来了。
李子站在屋里气不过。但也没有办法。想解恨似的,气呼呼把那些珍贵的糕点全吃掉。茶也喝得干干净净。挺着肚子睡在床上,也还是气。这些人好不讲道理。他们又没出钱买自己,凭什么这样把她当犯人一样关着。
又想,大概是宋平得罪这些人,要真是这样,自己跟着倒霉也合理。
下仆就像财产一样,主人跑了,财产自然被扣留。
如果没这档子事,她跟着宋平也算是享福,可现在是不行了。宋平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她也受到牵连。还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呢。
不一会儿她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来人说:“师父叫你们回去。”
两个少年问:“那这里呢?”
“没说。只叫你们回去。大概是不用守着了吧。”来人走近些,说:“我听悬风殿的侍人说,这个女的是宋平的侍女,宋平之前诈死跑了,算是背出师门,现在把他的侍女抓回来,也是想查到他的踪迹,但侍女好像什么也不知道。大概明天就会放她走了。”
又催促两人:“走吧走吧。现在回去还赶得上晚课。”
二个少年应声急忙跟着走了。
李子在里面侧耳听了半天,也没再听到什么声响。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外面果然空了。她跑出去篱笆外看,虽然月朗星疏但外面雾还是很大。又有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夜色里发出啸叫,格外吓人。天空又好像时不时有什么东西快速地飞过去,影子在地上一闪而过,待她抬头看的时候又不见了,于是她不敢出去。急忙又退回来。
不过现在没人,她倒是能把符捡回来了。
于是把屋里的油灯端出来,借光去抠泥里的那张符。
符这种东西,原本就是又薄又脆弱,恨不得拿着的时候风大一些,都能把它吹坏了,那个少年又是踩又是捻的,自然符的下场惨不忍睹。
可她舍不得。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将泥巴弄掉,想将和泥巴糊在一起的烂黄纸择出来。
连身后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回过神才发现有个影子落在自己眼前。吓得一个趔趄。抬头看,是个白面的公子。穿着一身月白的衣服,身上也没什么饰品,看上去像是睡到半夜,想到有什么事就信步出门,外裳随意披在肩膀上,头发也没有梳。最重要的是,他有影子。不是鬼,并且他头顶上也有好感度。数字还高得惊人90/100?!
“你在干什么呢?”那人问。
“他们把我的符,踩在泥里了。”既然是人,李子就不怕了。
这时候,那人头上好的好感度降了一些。
他迈步走近,看着与泥几乎完全粘实在一起的一团黄纸:“这还有什么用?已经坏了。”
“粘起来就行了。万一有用呢。”李子立刻又发现,那人头上的好感度又掉了。
他也和那个青年一样,李子一说话就掉好感度。
李子干脆不去看了。随便吧。
边埋头择这些泥巴,边说:“我听看守我的人说,明天我就要被送走了。兴许这能卖点钱。”那人一直看着她,她有些不自在。总感觉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用手肘上的衣服擦了擦脸。
那个人问她:“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李子也不知道。她手上动作停顿了一下,说:“大概回家去吧。只是我的户籍在宋郎君那里,是有主的仆人,父母不能再卖我,可能会有些生气的。”家里没那么多事需要女人做,再说她还有妹妹,还有母亲在。已经足够了。她又不能卖,又不能嫁,还得吃饭且占个铺位,阿爸一定会发火。
她边说边看对方头顶。果然一直在狂掉,眼看要全没了。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自己一开口就有味道吗?
她收回目光:“大不了,我就跟他进山去打猎。”
“你这么瘦,拿得动刀吗?”
李子觉得,这个人未免有些不知世事了,说:“铁器贵得很,我阿爸都没有刀用。我怎么会有刀。只要拿得动用铁木削的矛就行了。”
“铁木挺沉的,那你也举起来都费劲。”
“没事儿,我们山里围猎大虫子的时候,都需得有人做饵。不需要很大的力气。”李子边继续弄那张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的黄符边说。这一会儿,她已经搞得满手都是泥巴了,因为对方一直盯着她的脸,她又怕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好几下,弄得泥上也是。
“你们村子,围猎成功的时候多吗?”
“还行吧。”李子说:“大概有一半的时候是能成的。不过现在大虫子都有伴儿,就难一点了。有时候引开伴的要是没引成,就难免有伤亡。也有虽然成了,但做诱饵引伴的人被咬死的。”
“你不怕死啊?”
“我怕啊。”李子嘀咕:“那怎么办?活着就得有些用处吧。”
虽然她已经够小心,但成功弄出来的黄符还是只有一片碎纸,并且又湿又烂。她知道这东西是不能卖钱了,有些气馁。又后悔刚才不应该把点心吃掉的,应该包起来藏着,等明天带下山,卖给别人。本来她就不配吃这么好的东西,吃了也是糟蹋。
她失落地把这团脏东西任务放到荷包里。谁知道这些纸符上有没有什么残存的力量呢。放好了荷包拿着油灯站起来,那个人还在看她。就像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
难道这个人也是宋平的同门?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恩怨。
她有些忐忑:“宋郎君也是修士吗?我听那两个看守说,他装死跑了。你们在抓他。我只是宋郎君买回来的下人,他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刚才已经有人问过我话了,我也没能说出什么来。你现在要也是来问话的,我实在也不能告诉你什么有用的。”
想一想又说:“我猜我和哑姑不能出城,也没人给我们吃的,是你们干的。就是想让宋平看到我们受苦,回来救我们,这样你们就能抓他了。但是我和哑姑实在没什么要紧。你的同门们也看到了,就算我们都死了,他也不会回来的。搞不好,已经不知道跑到天涯海角去了。我就是这样的角色,能知道他什么事呢?”
那人说:“你知道在城里是有人故意让你们受罪?”
“恩。不然城主早该来抓我们,或者把我们赶走了。毕竟你们是修士。宋平得罪了你们,城主怎么会不来痛打落水狗攀关系呢?所以我就想,是有人不让他这么干。”李子说。
那人说:“你心里恨我们。”
李子觉得也还好:“本来我们身为奴仆,命就是不值钱的。受主人庇佑,自然也要受主人牵连,哪有光吃糖,不挨打的?就是那么回事儿呗。”
她沉默了一下说:“我就是命不好。只是想有饭吃,头顶有片瓦,也是很难的。”
脏兮兮的少女站在月色下头,月辉把她的影子团成一团,脸上倒是并没有什么委屈,脚在地上无意义地划了划,重复说:“总之就是命不好。怪我没有投个好胎。”
阿妈日常总这么说。不论是受阿爸打了,还是遇到年景不好家里除了阿爸其他人不能吃饱,或是生不出儿子受气,都是命不好。根源是没投个好胎,没法怨怪谁。
李子原本是想回屋睡觉了,但见那人不走,又有些踌躇,不太想得罪他。沉默站在那里。
见对方也不出声只是看着自己,全身更是不自在,便想,不如找些话说:“宋郎君欠你们钱吗?”
她不是很能理解‘叛出师门’的意思。她觉得,不想在这儿呆了就走了,这有什么呢?犯不上这样作死了找。大概是欠钱吧。不然她实在想不出,还有更严重的事需要一大群人这样劳动奔波。
但对方不知道为什么,像突然惊醒似的,扫了她一眼之后,就转身走了。
这人来时没有打招呼,走时也没说什么。
带着头顶还没掉完的1/100走得很干脆利落。
不过李子并不觉得他这样走了有什么不对,她做过好久的下人了,这些做主家的就是这样的,不会向仆人解释什么,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是她在想,所谓的生存风险指的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像之前和哑姑所遭遇的事吗?
如果让这些人对自己有好感,那他们就会帮助自己,而不会见死不救吗?
可即便是告诉她了,她也完全没有办法呀。
这个东西显示出来除了让她更焦虑又有什么用处呢?
李子回到屋子,把荷包重新戴在脖子上,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有个和前天守门的少年一样打扮的人把她喊起来。
她以为自己可以走了。但跟着那个人出了篱笆门之后,那个人带着她走了一气,也并不像是离开的路。甚至路势也不是向下,而是向上的。走到更高处后,李子才发现,这山竟然这么高,她看到的也不是雾,而是云。现在快到山巅了,向下俯视云像海面一样。但阳光也格外地刺目炙热。
她问领路的人:“我不是下山去吗?”
领路的人说:“不是。我现在是送你去悬风殿。”
她听那两个少年说过悬风殿,但并不太清楚是什么地方。只知道他们说那个姓霍的人,向她问完了话之后就去悬风殿回话。
她就想,估摸着,悬风殿是这山里的‘衙门’吧。
之前她虽然再三地说不知道宋平的去向,但他们还是不信,现在要拷问她了。
两人一路走,李子能看到远处一些山巅上的楼宇,它们落座在云海上的山顶,远看像是建在海岛上。时不时有船在云海中来去,还有人踩在剑上、坐在鸟上一闪而过。
她心怦怦地跳,觉得这里就好像是仙境。
搞不好这里真的是仙境?
人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呢?
一脚迈上山巅之间的吊桥时,她整个人的心都跟着桥晃。但走了几步之后,就觉得并不是那么害怕了。就好像这只是一架普通湖面上的桥。就算她掉下去,那些云也会轻柔地托住她。
悬风殿所在的山巅植被茂密。还没走到的时候,天气突然变了,开始下雪。不一会儿便寒风刺骨。李子冻得瑟瑟发抖。
引路人停在一处高大的石坊下就不再向里走了。不一会儿有穿着红色衣服侍童出来,皱眉打量打量李子,问引路人:“她就是阿李吗?”
“是。”
“你去吧。”侍童打发了引路的人,叫李子跟自己走。
李子跟着走了半天,忍不住问:“我们还有多久到悬风殿呀?”
侍童好笑:“这整个山头都属于悬风殿。但你要问正殿的话,我们早就走过了。”
“啊?”李子不懂。
侍童说:“尊上有令,收了你做弟子。你现在就是太虚山的人了。”
李子:“啊?!”
她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难道跟昨天那个莫明其妙的人头顶没掉完的1/100有关?
哪怕只是1点好感度,可对于她来说,都是会改变她命运的力量?
李子感到震惊。
侍童带着走到了一个小楼前,小楼在整个山巅中位置靠边缘,两侧临着悬崖,下头就是翻滚的云海。
“以后你就待在这里。”说着侍童皱眉,向楼里伸头看一眼,高声问:“人呢?”
里面有个侍女急匆匆地跑出来:“在。在。来了。我们在收拾东西。”
侍童对她说:“这就是你们要服侍的人。以后她的日常起居便由你打理,你要记得看管好她,教她知道些规矩,哪些地方可以去,哪些地方不能去。万一教得不仔细,冲撞了什么人。那可有你受的。”
侍女礼道:“是。”虽然垂着头,但偷偷打量李子。
侍童说完转身便走,等他人都走没影子了,李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是要把她送走吗?
昨天两那个少年是那么说的。
怎么一转眼,她又成了什么太虚山的徒弟呢?
也没有人问她愿意不愿意,也没有人告诉她一声,这就是徒弟了?
她师父是谁呢?
侍童一走,侍女便明目张胆地打量她,从头到脚。惊讶地说:“你怎么这么脏啊?好臭啊。”
李子已经一个月多没有好好洗漱,身上又还有泥。
“走吧。没事的。”侍女见她呆站着,热情地拉着她就往楼里去。大声招呼:“把热水打开。”
李子原本有些局促的,现在又因为她对自己的亲热而一下松了口气。她看上去人挺好的。
回廊深处有人应声:“是。”随后传来人跑来跑去的声音。原来这里还有别的下仆。
一直到被整个人按在浴桶里,李子都没醒过神。
好几个侍女拿着刷子,袖子挽到胳膊上,不一会儿就把她背上、身上、四肢刷地泛了血。
带她带来的侍女站在一边,大声招呼叫人进来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