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铁骑踏山河十六

风雪不知持续了多久,大帐之外再也听不到嘈杂的声音,这并不是因为风停雪止,而是因为厚厚的积雪已经堵在了毡帐之外,堆砌成密密实实的雪洞。

这个时候就要注意通风了,否则毡帐里的炭火会熄灭,人与畜也会被闷死,所幸格日勒图能够融化雪层,不至于真的让通风口被彻底堵住。

也就在此时,格日勒图能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变,他率先站起身,望向门口的方向——

火光照不到的阴影之中,一道人影凭空凝聚,紧接着,阴影破碎,显露出潜藏在影子中的少年。

他还是那一身不变的暗红色衣袍,还是那一贯的平静与镇定,虽然以草原的标准来看,霍埃兰勒的身形仍旧透着几分青涩,但此时此刻,他就是全天下最可靠的男人。

霍埃兰勒的臂弯里还环着两个孩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救出来的,他这一路来应当很不容易,外披不在身上,只剩单薄的衣袍,连束发的环带也掉落了,于是一头长发就这样潦草地披散在身后,凝结着碎碎点点的冰花雪粒。

贺敦们惊喜地叫出声,霍埃兰勒快步上前,把手中的两个孩子交给侍女,对焦灼的女主人们道:“别担心,大哥和族人们都没有事,等到风雪停歇后就能立即返回,只是不放心营地,所以我先回来了。”

安抚完嫂嫂后,霍埃兰勒又肯定了他的学生们:“阿拉坦,格日勒图,你们把大帐守得很好,接下来就继续交给你们了。”

阿拉坦急忙问:“小叔叔你还要出去吗?!”

霍埃兰勒理所当然地道:“我见到了一些坍塌的毡帐,我得去看看有没有幸存者需要救援,而且我也得把乌云雅达带过来……这里应当又要有不少伤员了。”

格日勒图也赶到了小叔叔的身边,直到在这个距离上他才发现,霍埃兰勒不仅在长发沾染了雪珠,连他的睫毛都不能幸免,连带着鬓发也一起结了冰,大帐内的光线十分昏暗,便衬得那双黑眸格外朦胧。

“小叔叔,先喝口酒。”格日勒图不由分说地把水囊塞到霍埃兰勒的手中,水囊里装了烈酒,因为一直放在他的怀里,还保存着与体温一致的温度。

两人手指相碰,格日勒果然感受到了一片冰冷——他碰到了冰一样的指套。

格日勒图不知道这些钢铁指套能不能抵御严寒,但既然霍埃兰勒仍然把它们戴在手上,那就说明是可以使用的。

霍埃兰勒接过水囊,仰头就是一饮而尽,随后他拍了拍两位侄子的肩膀,宽慰道:“不用担心,冰雪无法阻拦我,我去去就回。”

话音落下,阴影裹住少年的身躯,又像是水波一般坍塌,凭空消失在大帐内。

格日勒图定定地望着地面上逐渐平复的影子,随手收起了水囊,他的天恩足以庇护大帐,可此时此刻他仍旧恨自己过于弱小,没有驱逐风雪的力量。

一日一夜后,暴雪终于结束,惨淡的日光隔着一层阴翳探出头来,就算是给幸存者的嘉奖。

达日嘎赤带着族人赶回了营地,立即马不停蹄地接手了善后的工作,厚厚的积雪几乎掩埋了人类的栖息地,放眼望去就是一片狼藉,人们在雪堆上艰难地辨认着位置,挖出深埋在雪堆下的毡帐、器物,以及冻死的尸骸。

缪宣一夜未眠,此刻他再也无法从雪堆下找到生命的迹象,于是终于能坐下休息,此次雪灾遇难者无数,他能够救助的也只是杯水车薪。

寒灾是不会讲什么情面道理的,几乎没有人能抵抗这种宿命般的死亡,直到天光大亮之后,缪宣才知道那从小照顾霍埃兰勒长大的老侍人之一,也在他赶回来前因意外而逝世了。

林姨什么也没说,只是雪停后,与另外一个老侍人一同把尸体拖了出去,与其余的雪灾死难者堆放在一起。

这一场漫长的挖掘简直就像是第二次灾难,人们从雪堆里刨出他们的财物、牲畜,甚至亲人,冻死的牛羊在苍白的天穹下堆积成小山,它们细瘦的四腿就像是干瘪的树枝,横叉在那些僵硬的身躯上。

有一个老妇人摔出雪堆,踉踉跄跄地跌倒在雪地上,她的左手搂着冻死的羔羊,右手环抱僵硬的孩童,她就这么直愣愣地跪在,良久后才抬起头,对着无上的苍天,发出野兽病死般的嘶吼。

达日嘎赤的一位贺敦冲上前去,牢牢地抱住妇人,这两人应当是老相识了,贺敦哀嚎恸哭,妇人却一动不动,仿佛所有眼泪已经由贺敦替她流尽了哭声幽幽地消泯在寒风里,到底是传不出这片山谷。

缪宣垂下眼眸,不再看这一幕,也就在此时,一个散发着热气的大块头坐到了他身边,正是他刨了一早上雪地的大侄子。

巴根抹去脸上的汗水,这一片天寒地冻中他竟然累得汗流浃背,只听他低声道:“小叔叔,多谢你,你救了乌日娜母女。”

缪宣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什么乌日娜好像是巴根的未婚妻,他昨夜捞了许多人,不去询问系统的话便记不清都有谁了。Μ.δdl℃ΗxWΖ.C

缪宣把手里的水囊丢给巴根:“衣服穿好,别冻病了。”

巴根二话不说就照做,随后他再次郑重谢过,也不多休息一会儿,拎着水囊就往另一个的方向阔步走去。

正在营地中搜救的人几乎都与巴根一样,不论年龄或性别,他们沉默地穿行在凹凸不平的雪地上,没有人叫苦叫冤,也没有人憎恨上天,也许是因为早已习惯了这片草原的残酷,亦或是知晓情绪的宣泄毫无用处。

天地一片苍茫,鸟兽寂灭无踪,唯有蝼蚁负重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