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官职的官员候着院落里,三五一堆地小声讲话,正等着恭送他们已升迁去翰林院的尚书大人。
书房里,陆恒替户部尚书胡知舟再燃了最后一回香。沉香味道,苦而周正。
胡知舟吃茶讲究,衙门里用的茶粗,今日用的,是陆恒从侯府带来的碧螺春。第一道洗茶,第二道闻香,第三道才将吃到茶味儿来。
喝好了一碗茶,胡知舟才借机提起件事儿。“安尚书此回落马,是出了大案子。科举泄题作弊,一批进士都被取缔。这户部尚书的位置陛下还得些许时日,方寻人来顶上。我只是担心你。”
胡知舟顿了顿口气,手正去寻茶壶来添茶。
陆恒手快,绯色袖口一扬,便提了茶壶过来给胡知舟茶碗里满上。“大人有心了。大人此行往翰林院去,是极好的前程。且也不必挂心我这里,我自会小心。”
胡知舟打量着人,念起陆恒新科及第那年。状元郎眉目中尚透着几分初生牛犊的少年之气。而今的陆恒,目光幽深,眉宇锋利,薄唇抿着往下沉,面颊的轮廓经过时光的雕刻,愈发地瘦削而分明。
老道了。
胡知舟叹气,官场浮沉,陆恒却一路向上。“我走之后,你切忌太过张扬。你自己的事,也一定小心,莫再叫多余的人知道。”
那弹劾安儒谦与耿宜的帖子,无名无姓。胡知舟却认得些许蛛丝马迹,如无意外,便该是出自陆恒手笔。
陆恒眉峰一挑,笑笑,“瞒不过大人的眼睛。我也只是替其余考生不平。”
胡知舟听他认得坦然,只道,“你却也没做错什么。可人家就来作你的顶头上司,却中途折了脚。难免叫人怀疑、非议。”
陆恒端着自己的茶盏,以茶代酒敬了敬胡知舟:“多谢大人提点。我日后定会小心。”
胡知舟点点头,多余的他也管不了,提点过了,便也算是自己安心。他脸上重新挂上几分笑意,喝下最后一道茶,方提起一旁清理好的文笔纸墨,“该是时辰了。今日有雨,你们也早些放衙。”
陆恒起身相送,随人一道儿走出衙门外头。其余同僚已在此恭候。郎中们恭维的恭维,送礼的送礼。胡知舟待下宽厚,甚得人心。临行的时候,又嘱咐陆恒。“有什么事,来翰林院或府上寻我,都可。”
陆恒一揖。方领着众人,将人送别了。
人一走,这一方见地的衙门,只此陆恒一人官职最高。他抬眸看了看天色,便挥袖与众人道了声,“有暴雨要来,你们也早些放衙。”动作有些轻快,一改平素的稳重,轻佻着,像是在庆祝一场小胜。
众人恭敬作揖。原要新上任的尚书大人半途折了脚,只好唯侍郎大人马首是瞻。
浓墨泼出厚重的雨云,在黯沉的天幕上翻滚着。不时有电光一闪,随之而来隆隆的雷声。
二架马车正从南门出城。郎中闵彦抱着账本子,正与窗下的人请教。
“侍郎大人,您看看这几处账目。”
陆恒翻过几页账,与小郎中说几句的功夫,暴雨已然倾盆而下。雨点像打筛子的豆子,落在马车顶棚上,哗哗啦啦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