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不免落了下乘,羊膻味倒是没了,可羊肉味也跟着一起灰飞烟灭了,吃到嘴里尽是调料的味道。
但赵云面前的这碗羊汤却不一样,羊汤是最考究手艺的,认真讲起来,做羊汤不叫“熬”,而是“吊”,靠的是实打实的厨艺。“吊羊汤”,顾名思义是将羊肉里潜藏的鲜味唤醒,再如引水造渠般引入汤中,这样的手法能使羊肉的本味最大限度保存下来,而其中的腥膻味则如莲藕抽丝般,丝丝缕缕都被抽了出去,只是在烹调的过程中,任何阶段稍有不慎,都会在最后暴露无遗。
思绪不断飞舞,赵云的手却没有闲下来,煮得软嫩脱骨的羊肉满当当地占据着胃中,传递着温暖、踏实的讯息,而羊皮的爽滑、羊肉的细嫩、羊油的肥美却依旧残留在唇齿间,于是他难以自制地再夹起一块,一口咬下去完全不显腥膻,更不觉得有丝毫的柴老,鲜美的肉汁立刻在口中迸发出来,筋膜与肉感在牙齿和舌尖丝滑着,实在是妙不可言。
羊肉腴美,在齿间肉感十足,满溢着浑厚醇美的肉香,而清甜的萝卜,则如昏黄月色下的池塘里冒出来的幽香莲花,更难能可贵的是,那奶白色的汤汁明明没有加什么特别的调料,滋味却鲜美得简直恨不得把舌头也一并咽下去,在这碗羊汤面前,宛如佳偶天成,相得益彰,连蘸料都显得多余。
“呼……”赵云已经有些难以顾及形象,在一口气将这一碗清炖羊肉消灭殆尽后,他长舒了一口气,原本略显黯淡的面庞,此时竟浅浅冒出点血色,而冰冷的手心与脚底仿佛碰触到炭火炉似的一点一点升温,他轻轻一擦额头,居然还冒出点细汗来。
人生中所能拥有的最好的享受,大约便在这一碗羊汤里了吧。
“怎么样,客人觉得滋味如何?”柳云梦此时浅笑吟吟地走过来,略有些期待地问道。
“味道自然是极佳的。”赵云向来是有话直说,“好像连手脚都变得有劲儿起来了。”
他现在甚至恨不得再到演武场上转上一圈,耍上几个花枪消消食儿。
而且不知是否是赵云的错觉,连胸口那被洞穿的旧伤,如蚁噬骨般连绵不绝的痛楚,也随着这一碗羊汤落肚后有所减退。不过连长安城里的名医都无可奈何的伤口,怎么会因为一碗羊汤而奏效呢。
果然,只是错觉而已吧。
“俗话讲得好,孤阴不长,孤阳不生。”柳云梦此时正娓娓道来其中的食理,“这萝卜与羊肉一温一凉,一阴一阳,最是益气补虚。我瞧客人的样子,气虚血弱,平日里的饮食可要注意温补才好。”
本草纲目中就有记载,药补不如食补。药补如猛火急攻,即便病情消退,对身体的侵蚀却是难以挽回的,而食补则如细流滋养,调气养神,濡养脉络,徐徐图之。对于此刻重伤初愈的赵云,食补的法子无疑更契合一点。
赵云此时也是想通了这个道理,不由得失笑道,“我可不会做饭,那看来我还得多到掌柜这里来啊。”
“那可真是太欢迎了。”柳云梦也笑道,“小店初开,正需要捧捧人气呢。”
晚饭后的赵云,步履难得轻快了一些,鬓侧的发丝也随风轻微晃荡着,或许是心情轻松的缘故,这往日里平平无奇的长安城,此时风也轻柔,树也岑静,怎么看怎么顺眼,在这里久居仿佛也不是一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了。
到了城北当下所在的居所时,却恰好碰见了从学宫放课归来的先生。
即便天气清凉,诸葛孔明的羽扇也不曾离手,那洁白纶巾束发整齐,清淡眸色恬静深长,雪白的鹤氅在身后飘逸着,仿若携着一身暮晚山色,见着赵云,他说笑似地淡淡招呼道,“子龙今天又去演武场了吗?”
赵云点了点头,“静养了这么久,再不活动活动筋骨,人可就要生锈了……”
他又回想起那段躺在病榻上百无聊赖的日子,手脚动弹不得,意识偏偏又是清醒的,每日只能数着窗户缝隙间洒落的光影来打发时间。
“那活动时也要多加注意,小心牵动了伤口……”
两人并行入门,渐行渐远,只余留些轻声谈笑的声音,从门框的缝隙间缓缓流淌而出。
所谓的人生,便是如此庸常,但不经意间出现的细碎事物,却如春光乍泄一般,洒落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