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杀

从未想过,老天竟如此“偏爱”于他,不但在他大三那年一声不吭地把他丢到古埃及,而且在他费尽心力,好不容易穿回现代,被窝只捂热六个月的时候——又把他丢到了三国,延续上辈子的开局杀。

暂且搁置纷芜的杂念,顾元达不动声色地谛视全场。

眼前众“诸侯”个个面色难看,已被道童拉足了仇恨。

此时再说什么“不好意思我只是路过”,显然不太现实。

顾元达一甩浮尘,回忆埃及大祭司营业时的模样,摆了个最佛系最慈祥的表情,拱手而立:“无上天尊。贫道来此,并非为了逞口舌之利,更不是为了向诸位问罪。”

这句话虽不能消除“诸侯”们的怒火,却也成功引走众人的心神,使人不自觉地跟从低缓悠扬的男声,等待后文。

本已拉弦至满月的弓箭手久久等不到命令,不敢撤下弓矢,只稍稍松了松臂膀,听候受命。

见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顾元达一边套场面话,继续拖延时间,一边寻思脱身之策。

“董卓之愆,众所共知。诸君聚义兴兵,此乃匡正之举……”

初来乍到,他只能通过刚才的几句对话,推测出原主和道童指责袁绍等人尸位素餐,贪生怕死不敢和董卓交战,全然不知道原主和道童是什么来头,又因为什么跑来军阵前叫板,难道就不怕命丧此处?

若是二人身有凭仗,笃定自己能全身而退,那他大可捡上现成的,利用这一凭仗破除险境。

“然则‘绝仁弃义,绝巧弃利[1]’,身怀琳琅者,易为他人所觎;心怀仁巧者,易为他人所嫌——”

可惜时间紧迫,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道童套话,他完全想不到原主敢来招惹义军的凭仗是什么。

思忖了一番,顾元达稍稍换了姿势,借着宽大的道袍袖摆,在内侧摸索。

顺着难以适应的沉堕感找到袖囊,探手入内,摸到一方冰凉的物什,动作不由一顿。

这是……

思绪略一滞塞,口中的话并未停下。

“诸君高义,心怀黎庶,愿援之以手,此为‘仁巧之心’——”顾元达越说越顺溜,言之切切,褒扬众诸侯的出兵本心,让即便是开头对他喊打喊杀的壮年裨将也不好在这时候出言打断。

义军这头怒火渐歇,旁边的道童却是按捺不住,怒目圆睁,似乎满眼皆在斥骂“你这叛徒”。

顾元达并未忘记旁边这一变数,略上前一步,挡住道童的身影,双手背在身后,有规律地变幻手势,似在传递暗号。

道童看见这变幻的手势,原本因为激愤与震怒,已经呼之欲出的喝喊与拆台就这么被堵了回去。他一顺不顺地盯着顾元达的手指,皱着眉头,绞尽脑汁地分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元达不等他想明白,便将双手重新放置身前,专心应对袁绍等人,“停驻于此,或为思量,怎奈‘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怕‘仁巧之心’,会随风澜倒,被视作‘利巧之心’……”

文绉绉地讲了一大堆,核心意思只有一个:他相信——袁绍等人“心怀大义”,不忍天下落入奸邪之手,使黎民受苦,故而出兵,欲清君侧。但是正如先贤老子所说,之所以主张“绝仁弃义,绝巧弃利[1]”,就是因为很多人打着仁义的旗号,行假仁假义之事,才使这个世道丧伦败行、屈节辱命,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信义尽失。袁绍等人或许是因为局势的考量,停驻不前,但在寻常人看来,囤兵不前便等于作秀,很难不怀疑他们的动机,并由此猜测他们是不是打着仁义的旗号,在行假仁假义之事。

至于他顾元达?不过是代替万千民众询问因由,并“好心”地为众人示警罢了。

这话听起来十分合理,能解释原主之前严辞质问袁绍等人的动机。当然,更重要的不是这个。

顾元达并不在乎对方信不信,他只是给彼此一个台阶,让双方都能顺着台阶下,既给袁绍等人面子,也给自己增加一条生路。

至于袁绍会不会接受这个台阶……

顾元达不易觉察地弯了弯眼,袖囊中的冰凉之物系着丝绦,绕着食指转了一圈。

“十八路诸侯”,众心不齐,袁绍又怎么可能不接受?

“董卓罪恶昭彰、悖逆不轨,何人不欲啖其血肉?”袁绍果然接过了顾元达的话茬。他出自缙绅之家,于此大义之言,简直是手到擒来,“道长心怀宗庙,我等又岂是徇私之人?天不予授,董卓携天子西逃,握神兵之铦,占眉邬之利。如今诸位托绍以重负,共举盟主之名,绍虽德疏才薄,却不敢辜负众位所托。道长心念万民,我又何尝不念?自古左右难两全,舍生而取义。若绍只一人,便是刀山火海,也毫无惧色。然我手下之将兵广众,若我明知势不可为,仍一意向前,岂非平白害了他们的性命?”

袁绍这话说得着实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