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五更)

“对了……”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你应该懂得如何教鹦鹉说人语吧?就像原先七彩鹦鹉喊得那般,只不过我想换两句其他话。”

柳初新回神反问:“公主想让它说什么?”

“无需太难的。”江城雪道,“只要会喊‘大人’就可以了。”

“大人?”柳初新疑惑。

“不错。”江城雪道,“仅两个字而已,应当花不了太多时间吧。”

不及柳初新答话,恰好白鹦鹉的原主人尚未走远,听见江城雪的诉求,转头返回:“正巧了,它原本就会说这两个字。”他手指噙在唇边,吹了两声婉转口哨:“来,喊两声听听。”

白鹦鹉得到熟悉的指令,立刻扑棱起翅膀,摇摆着小身姿:“大人——大人——”

江城雪不禁模仿他,吹出相似的口哨调子。

白鹦鹉的嗓音愈发尖锐高昂:“大人——”

“甚好。”江城雪嫣然一笑。

她谢过原主人后,转而对柳初新道:“我晚些还有事,这会儿便先行一步了。”

“这么急?”柳初新没料到她说完就走,连忙想要跟上,“小生送您回宫。”

“不必了。”江城雪旋身顾盼,轻抬手臂向他举了举笼中鸟儿。

这一瞬,她犹如杏花明媚的眸子微微上眄,眉梢笑意倾尽温柔且灵动,似春水潋滟、秋水含烟。她道:“多谢柳郎君替我赢来这只小家伙。今日,我很开心。”

语讫,恍有一缕轻盈熏风刮过身侧。

只眨了个眼的工夫,江城雪已经跑出去好几步路。徒留柳初新在原地,怔怔望着她的背影。

而他越沉吟,越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大人”这称呼,貌似只有金銮朝堂上才用得着吧?他低声嘀咕:“总不能是打算着把鹦鹉送给谢家老头儿?那也不对啊……”

弘文馆内的学生尊师重教,纷纷敬道谢大学士,不会称呼大人。

柳初新抓耳挠腮不求甚解,而这场子内他认识的纨绔虽然不少,但脑袋瓜大都和他一个水准,遇事不太灵光。他琢磨不通透的困恼,饶是换个人也没辙。

思来想去,他挡住了那鹦鹉原主人的去路:“再问你个事儿,你家的鹦鹉,为什么会喊大人?”

那人语焉不详:“这你得去问我家夫人。”

“什么意思?”柳初新皱眉。

“因为它向来是我家夫人一手调`教的,不过啊……”对方蓦然压低声音,“我寻思着有那么层意思在里头。”

柳初新不耐烦啧声:“你这说了跟没说有甚么区别?”

“这种话怎么好在外头大声讲的。”对方冲他招招手,示意他稍微低点儿头,跟姑娘家探讨闺房心事似的遮遮掩掩,气息几乎要贴上柳初新耳垂,“自从我在朝中混了个一官半职后,家中内子便总爱在私底下喊我大人,都是夫妻间的情调。”

柳初新霎时神色一沉,无比嫌弃地赶人:“去去去,谁问你这些了。老子和你的情况……”

他说着,语气不由自主地弱了下来。

没由来想起江城雪刚才匆忙离开的脚步,和那脸上的笑意。灿烂骄阳洒下的碎金倾数映在她瞳底,漾出春风十里花如海,像极了芳心怦然的女子奔向如意郎君。

“不一样”三个字愣生生地卡在了舌根里,失去脱口而出的自信,灰溜溜顺沿肺腑而下,咽回腹中。

他下意识追赶江城雪。

可视野范围内早已没了人影,无奈只能边走边询问沿途路人,勉强拼凑出江城雪走的方向。

然而他越往前追,心底那股不安的预感便越强烈。当轻车熟路地行过长街小巷,又拐过一处不知走过多少遍的岔路口,终于望见了江城雪。

只见她手提鹦鹉站在碧瓦朱甍之下,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守门僮仆立马毕恭毕敬地迎她入府。

柳初新浑噩抬头,金丝楠木刻制的上品匾额,赫然提笔撰着两个光辉大字:云府。

大人。

丞相大人。

突然之间,有许多他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合理解释的困惑,像是找到了根源,变得有据可循。

想要冲上前去问个究竟,蓦地,背后响起一阵气喘吁吁:“丞相大人,下官有事禀奏——”

声音是对着他喊得,柳初新不由回头。

一位身穿正五品绯色朝服的文官儿迎面朝他跑过来,当两人四目相对,对方登时一愣,眼底晃过几缕错愕,讪讪改口:“原是柳郎君。”

建康城内的高官权贵无论有没有直接利益接触,也多少在昏君设的众多宫宴上打过照面,相互认识并不稀奇。

柳初新牢牢捕捉住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你刚刚叫我什么?丞相大人?”

那文官出于礼节向他作了个揖,继而退后两步,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一遍:“一时眼拙,柳郎君勿怪,但……”

“倒显少见郎君穿得这样素净。”他笑说,“您这一身衣裳打自侧边瞧看,还真与云相爷有那么五六分像。”

“轰隆隆——”

分明是碧空如洗,日悬中天。

柳初新却觉得有道偌大闷雷径直落在头顶。

雷霆霹雳,将他砸得鲜血淋漓。

柳初新扶着石墙,艰难迈出去的脚步忽又踉跄着退回,荼白袍袖蹭了一层灰。

旁边文官儿似乎又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听不见。耳畔萦绕着江城雪说过的话,循环反复:

——白色甚好,清贵淡雅,芝兰玉树。

——人也一样,穿得素净些,更好看。

说的都不是他。

这本也没什么。

可他惯来喜鲜艳明亮不喜单调素色,是她要他摘除香囊,去除点缀,是她要他穿这一身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