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左一右坐在窗台两头,酒喝了半夜,话一句没说,窗里一片寂静,窗外万家灯火。

李云祥在沉默里煎熬,又怕天亮得太早,“不是要说故事吗?今晚不说,明天就算你有心情讲,我也不一定有命听。”

“你知道东海吗?”

“知道,我日日看见它。”

小敖总西装搭在大腿上,无处安放的手碰倒了身旁灌空的酒瓶,酒精熏醉的嗓子低沉嘶哑,“东海之下有一座龙宫,三千年前的东海市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龙王有个儿子在家里排行老三,是一条白龙,比不得父亲威武,也没有兄长出色,但白龙每天协助父亲兴云布雨,泽被一方,也算兢兢业业,从无差错。有一天,龙宫忽然无端震动,连宫殿也左摇右摆,晃得好像天翻地覆一般,海里的水族都受了惊吓,连龙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就派巡海的夜叉出去查探情况。夜叉去了很久也不见回来,龙宫摇颤得反而更加厉害,就在这个时候,龙兵赶回来说,夜叉在陆上叫一个娃娃给打死了,龙王听了大怒,当即就要点兵出海,白龙少不经事,听说是个娃娃,也没放在心上,甚至还觉得一个小孩子犯不着兴师动众,心里又想为父亲分忧,便自己请命前去……”

后面的故事已经不用德三公子再说下去了,李云祥曾无数次在梦里看见过,娃娃打死了夜叉还理直气壮,甚至当着白龙的面拿龙王取乐说嘴,扬言要捉了龙王,扒他的皮。

三千年前,初入人世的一块顽石哪里懂得什么是父子,什么叫血亲。

龙王太子没有理由不动气,哪怕是他李云祥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凡人,若是有人当面说他家老李半句不是,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能扑上去跟人玩儿命。

“上仙袒护徒弟,说此乃天数,还教唆徒儿在南天门外劫杀龙王,令龙王身负重伤,东海龙族颜面扫地。三千年过去,故事代代流传,世人怜他削骨还父,削肉还母,恼恨龙族逼人太甚,迁累无辜,一场封神大战,众神各得其所,只有那条被抽筋拔骨的白龙成了一个笑话。”

李云祥张张口,却被对方的眼神哽住了喉,一句话也说不出。

“李云祥,过去我常说,要弄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可现在才知道,原来我才是那只蚂蚁,你为什么不笑,不好笑吗?”

“好笑。”

“你说,他错了么?”小敖总忽然抬头看他。

李云祥嘴边的“不”字还没来及得说出来,问话的人却已经摇着头,自顾自说道,“错了,他错了……在强者为尊的世界里,不够强就是最大的过错。”

李云祥心头剧震,他甚至能听到从三千年前走来的那一缕真灵在头顶猖狂大笑,杀了夜叉又怎样,杀完夜叉照样能杀龙王太子!杀了龙王太子又怎样,南天门前照样打得东海龙王跪地求饶!就算是杀了自己,依然还有师父施法为他再造金身!随他肆意妄为,转脸照旧肉身成圣,一步登天,享尽人间供奉,美名万世传扬!

够了!够了!够了!

他仰头猛灌了半瓶辛辣的苦酒,驱散眼前疯癫狂暴的影子。

德三公子松开领口,抓住他空在一旁的左手,将他拖到跟前,引着他探向后颈冰冷的钢铁卡口,“你不是问我,后背为什么会这样么,现在,你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