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言语,激起浪涛千层。
曲锦萱与桑晴双双愕然,呆在原地。
曲云婧还在摇着曲锦萱的手臂:“小姑姑,你要不要去劝劝爹爹,让爹爹也给娘亲画一张,这样,娘亲就不会再生气的啦?”
便在这个当口,小兄妹的仆从终于寻了过来。
二人的奶母最是急得满头大汗的:“哎唷喂小祖宗们,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我们来找小姑姑玩的呀。”被捉回身的二人理直气壮、异口同声。
看到曲锦萱那凸起的孕肚,奶母更是捏了一把汗:“是老奴一时闪了神,没看好两位小主子,他们可有冲撞到三姑娘?”
曲锦萱勉强回过神来,小弧度地弯了弯唇:“没有,聪哥儿和婧姐儿很乖的。”
奶母这才松了一口气,又牵着小兄妹俩,顺嘴倒起苦水来:“三姑娘不知,小主子们跟那野猫玩久了,把那些个□□爬树到处乱钻的本领都学了个遍,我们几个但凡有那么一息不留神,就得满府每个犄角旮旯都要去寻一遍,才寻得到他二人踪影。”
奶母口中不停,曲锦萱耳膜却是轰轰乱响,脑子里也尽是雷鸣滚滚,压根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两个孩子尚不知自己说了怎样惊天动地的话,被奶母带回居院换衣裳时,还依依不舍地,和曲锦萱挥手道别,说晚点吃筵的时候再和她玩。
曲锦萱愣愣怔怔地盯着小兄妹的背影,一时间,连呼吸都顿住了。
桑晴更是面色透白,吓得嗓子眼都在打颤:“夫、夫人?”她根本不敢问,更不敢重复方才小兄妹说的那些话,只知道小声去唤曲锦萱。
小半晌后,曲锦萱深吸一口气,定下神来:“走罢,先去正厅。”
……
这会儿,曲府的正厅中,身为寿星公的曲敦还未到,而素来孝顺听话的儿媳妇崔沁音,此刻却也没在,只温氏一人拉着张脸,恹恹地在张罗着。
温氏眉间郁郁,根本提不出多少精神操办这生辰家宴。
自己那宝贝女儿还在东宫受罪,这事已经够让她呕气了,偏生她那儿媳妇又不晓得哪根筋搭错,不仅早间与舟儿吵了一架,这会子竟还干脆率性称病不起。这要不是自己外甥女,她定然让舟儿一纸休书,将那不孝的疯妇撵回崇州!
心里头没有一件事是顺的,温氏正愁找不着供以发泄的口子,待见了曲锦萱,她才像提起了精气神似的,睥睨了自己这柔柔弱弱的庶女一眼:“这怎地,又是你一人前来?”
曲锦萱回道:“夫君出征在即,公事繁琐,他实在是抽不出身来,还请母亲体谅则个。”
温氏听了,当下便发出两声冷笑,故意去与自己身旁的婆子说起风凉话来:“听听,可算是了不得了,咱们府上那位三姑爷啊,不过是领了个正五品的定远将军职缺,那尾巴啊,这是要翘到天上去了。”
那婆子怎能不明白自己主子的意图,立即腔调十足地附和道:“那是,三姑爷如今升官了,哪里肯屈尊降贵来咱们府上?恐怕路经咱们府门前都不会下地,怕脏了他那双官靴。”
一对主仆阴阳怪气、一唱一合,却不见讽刺的对象有半丝反应。
温氏心中越发不得劲,便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瞪着曲锦萱:“早知你和你那姨娘一个贱样,都不是什么安分的,却不料嫁了人你还敢勾勾搭搭,你心中可还有半分廉耻在?”
这回,曲锦萱终于有反应了。
她静望温氏:“母亲这话何意?女儿听不大懂。”
“小贱人装什么傻?外头都在传的话你不晓得?戚老天官寿宴之上,你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你这就忘了?”温氏双眉倒竖,咈然不悦,眼神像是要活吃了曲锦萱似的。
曲锦萱温温吞吞地笑了笑:“女儿记得,姨娘曾与我说过,母亲出身诗书仕宦之家,最是知书达礼,德行亦堪当典范、为楷模。为此,姨娘总是嘱咐女儿,处处都要多向母亲您学。可今日,女儿却从母亲口中听得那样粗鄙的话,且见母亲对毫无根据的风言风语偏听偏信,女儿……委实有些惶恐不解。”
“你!”头回被庶女噎到,措手不及之余,温氏咬牙切齿:“人皆道,那苍蝇从不盯无缝的蛋,你若当真是个行得正坐得端的,哪来那些风言风语?”
曲锦萱仍旧慢声细气地回复:“风言风语自来起于有心之人口中,争相传诵的,向来是些闲来无事、粗鄙不顾的市井妇愚。如母亲这般出身于肃雍门户,又是府宅中的主母,理家戢众多年,当最是端持自身的。莫传无影之事、忌听伪妄之言,该是基本操行才对,还是说……女儿于这些话的理解有误?当真如此,还请母亲不吝赐教。”
不急不徐地说完话后,曲锦萱还端端正正地,向温氏福了个身,俨然一幅虚心听教的模样。
再吃了一通反讽,温氏气得浑身发抖:“好个牙尖嘴利的小蹄子,这般唱念作打,你是打量着自己嫁了人,我便管不了你是不是?我且告诉你,就算你嫁了人,你也是我曲府的女儿。今日,你顶撞长辈犯了大不敬之过,我便是教训教训你,也无人可置喙!”说着,她横了自己身旁那婆子一眼:“去,给我狠狠掌她的嘴!教她知晓什么叫尊卑不可逾!”
那婆子飞快地应了,上前对曲锦萱狞笑了下:“三姑娘可别怪老奴,您日后还是学乖点,莫要再这般对夫人无礼。”说着话,她便揎起袖子,肥壮的膀子往后一挥——
“——哎唷!”
那婆子的臂膀方要落下时,手肘上忽被什么飞来的东西给狠狠打了一下,正是麻痛骤起之际,她才龇牙咧嘴地唤了一声,上牙却又跟撞上铁板似的,好一阵剧痛后,两颗大门牙便自牙龈断根脱落,和着血肉掉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
见那婆子满口吐血,陡然遇了这情形,温氏被唬得惊骇了下。
察觉到余光有动静,她两眼扫向外间,见得一行人正跨过院门,往正厅奔来。为首的,正是他们章王府那位姑婿,姜洵。而与他并肩行着的,则是她自己的夫婿。
姜洵径直走到曲锦萱身边,盯着温氏:“今日是岳父大人生辰,这样好的日子,不知岳母大人为何这般动气?”
温氏显然是不待见、且瞧不起姜洵的,听他出口质问,不仅没有半分失措,反而剐了曲锦萱一眼,且振振有词:“贤婿来得晚,许是没有听见你这好妻子方才说的话,亦没有瞧见她方才有多嚣张无礼……贤婿大抵不知,我这庶女是被她姨娘带大的,她那短命鬼姨娘小门小户出身,是个极不通礼数的,教养上嘛,难免有些疏忽,才让她这般目无尊长。认真论起来,也是我这个嫡母不够上心。今日,既恰好让我撞见,我不过想着人教训她一回,让她长长记性罢了,不知……可是有何不当之处?”
姜洵眼眸眯起:“萱萱自嫁入我章王府的那日起,便是我章王府的女主子。小婿虽不才,此番却也得了圣上亲授官衔,即将要赴边境、为国效力,可这出征在即,身怀六甲的妻,却险些被人掌掴……”他语气骤转,语调越发森然:“小婿只问岳母大人一句,若她腹中胎儿出了何事,你可担得起这责?”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温氏如何如忍?她立时便要再吵,却被沉着脸的曲敦给喝止了。
温氏愣了愣:“老爷?”
曲敦面色十分的差,他重复道:“我让你闭嘴,没听见么?”
夫妇数十载,虽温府势力大不如前,曲敦对待温氏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唯唯喏喏,可如这般极不给脸的喝斥,绝对是头一遭了。是以,温氏一时有些发蒙,竟确实没再敢出声。
姜洵垂头问曲锦萱:“可要先回府?”
曲锦萱答道:“听夫君的。”
虽看不清她的神色,但这几个字,已与姜洵上回在戚府中所听到的,软和了许多。
怜惜之余,姜洵心间悸动,迸发的喜意渗到指尖,激起一阵发麻的颤栗感。
他微微定神,再抬眼时,眸中寒意凛凛:“小婿且提醒岳母大人一句,气大伤身,你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当多注重修身养性才是。多礼佛,则善德丰饶,若为恶,祸虽未至,福,却已远离。”
温氏再度气得双颊抽搐:“你这是在咒我?”
“好了,夫人莫要这般小肚鸡肠,贤婿方才说了,是好心提醒。”曲敦着实异常,全然顾不上温氏,反倒替姜洵说话。这还不算,他维护完姜洵,又着急地问了声:“贤婿,不留下来用过膳再回府么?”
姜洵绷着张脸:“我夫妇二人特意赶来为岳丈大人庆生辰,却得岳母大人这般羞辱与刁难,这席,我们当是不够资格吃了,便在此辞过岳丈大人。”
见挽留无果,曲敦出奇的殷勤:“那贤婿脚下慢些,我送你。”
……
片刻后,当真亲自把姜洵夫妇送到府门口的曲敦,返回了正厅。
厅中,温氏见了曲敦,似是才回过味来似的。她起身双手抱拳,死死盯着曲敦刺道:“好得很,那小蹄子果然是时来运转,不仅嫁了个好夫婿,不仅她那夫婿替她撑腰,就连老爷也是,为了护着她,竟敢对我发脾气了。”
曲敦不耐至极,面沉如水地说道:“夫人还是消停些罢,这些都是小事。你可知,我方才得了什么消息?”
见他这般神色,温氏心间‘咯噔’一下,她蹙额问:“什么消息?”
曲敦神色郑重:“殿下那储君之位,这回,怕是保不住了。章王府那位,这回要当真立了功,往后啊,指不定咱们阖府,还真得靠他庇佑了。”
仅听了前半部分,温氏便骇目趺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