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的身量与姜洵相等,打眼一看,面部轮廓也与姜洵相差无几,可论起周身气度来,一个是玉叶金柯的俊朗郎君,另一个,却俨然是个鄙陋的粗野汉子。
那汉子走上前来,冲游渺咧嘴一笑:“美人儿,咱们可是做了好几晚的鸳鸯,怎么,穿上衣裳就不肯认人了?”
游渺惊恐万状:“你、休要胡说八道,你是什么人?”
那汉子盯着游渺,咂巴了下嘴,啧啧有声地:“你那小腰有多细、身上哪些地方有我留的痕迹,我都能说得一清无楚的,如何?可要大爷指上一指?”
说着话,那汉子的两只眼还在她身上不停游移,似在回味品呷着什么。
末了,还不怀好意地问她:“昨夜……可还舒爽?”
这样的目光、这样的问,陡然让游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脑内猛地犯了个激灵,游渺大张着嘴,整个人似挨了一闷棍似的,又似遭冷水浇身。她看向姜洵,控制不住地发着颤:“你……你给我下了药?”
怪不得总是夜深烛灭之后,‘他’才出现。怪不得那房中的熏香总让她昏昏欲睡、意识朦胧。
不、不止这些,还有那茶水!那茶水也有异!
她中了致幻的药!
他不仅给他下药,还随便寻了个粗鄙村愚去污她的身子!
游渺眼前发黑,整个人险些站不住了。她望向姜洵,眼中淬出恨意来:“你、你怎敢如此对我?”
汪由僖见自己女儿面无人色,顿时心疼不已。他咬牙对姜洵道:“姜大人真真令下官开眼了,竟这般欺辱弱女子?这就是你的作派品性么?”
姜洵则饶有兴致地反问道:“明明是这婢女与人私合,又怎能怪到姜某人头上来了?”
汪由僖双拳紧攥:“颠倒黑白的无耻之徒,让你的小厮放开她!人我要收回来!不能让她在你这样的狼猛蜂毒之人身侧为伴!”
“汪由僖,你是当我死了不成?”姚氏阴沉着脸出声了。
汪由僖满脑袋包,他凑去姚氏身边,低声劝道:“夫人,不管怎么说,渺儿也是从咱们府里出去的,姓姜的辱她,分明就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这会儿咱们切不能自乱阵脚,让人趁虚而入,又凭白教人看了笑话去……你说呢?”
见姚氏不语,汪由僖把心一横:“夫人!这姓姜的明摆着就是来找茬的,你我夫妇一体,今日我若有个不测,夫人又焉能全身而退?!”
这时,高心慈也白着张脸靠了过来,顶着姚氏吃人的目光,同样劝道:“汪夫人,这事太突然,蹊跷的地方也太多了,咱们是措手不及,可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这当中确有误会,皆是那姓姜的有意撺掇……这些都是汪府内宅家务事,何必闹得这样难看,让百姓瞧了笑话,又让二位颜面扫地呢?”
姚氏仍是不语,一双眼珠子燃了火似的盯着高心慈。
汪由僖分出心神来,望了圈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百姓们,瞪向愣在原地的小吏:“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他们都给我赶走!”
小吏们挠挠头,开始驱赶围观的百姓。
虽然听了些私丑事,可那也是别人的私丑事,终归不如自己的安危重要。
混乱间,仍有百姓记记惦惦:“……慈婆婆,河神不祭了么?”
高心慈眼神乱飘。
她想,就算是渺儿‘身份’暴露了,怎么说,汪由僖都会保住她们的。
拿准主意后,她找着借口,含糊其词道:“改天罢,今日吉时已经过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用余光偷偷觑着姜洵几个,见他们无有动作,心下便也舒了口气。
可她上头那话才完,便听游渺发出一声惧骇的惊叫来。
打眼一瞧,原是有人在搡着她往河边推去。
“别动她!你们到底想做什么?!”高心慈被人拦住,接近崩溃。
“阁下满嘴谎言,我们不过想听几句实话罢了。”这话是戚蒙昭说的。
“什么实话?我不懂。”高心慈仍在垂死挣扎。
那厢,得了示意的杜盛,再度撵着游渺往前推了几步。
“别!”高心慈连忙阻止,她神魂俱碎,心知这些事都是姜洵策划的,便咬牙望着姜洵:“若我说了,姜大人便会放了渺儿?”
姜洵颔首。
各色想法交织在高心慈脑中。
她一方面怪汪由僖识人不清,小瞧了姜洵,另一方面,却又知道自己不得不说出真相。
事已至此,她们娘俩唯有靠汪由僖护着了。
还好,有个汪由僖在。
高心慈从犹豫迟滞中回过神,她浑身绷得死紧,终于从牙缝里蹦出话来:“没、没有什么河神,都是我瞎说的,都是子虚乌有的!”
万籁俱寂。
而后,嘈杂声起。
“……什么?”
“子虚乌有,所以都是你编的?!”
半晌懵愕后,百姓们再度哄动起来,场中一时民怨蜂起。
“杀人偿命!这毒妇害了咱们多少人?定要剥了她的皮!”
“什么神使,明明是下贱的巫娼!”
“对!杀了这个毒妇!”
高心慈一身矜傲之气被打得灰飞烟灭,多年积累下来的声望也霎时垮塌,她瞬间成了人人喊打喊杀的存在。
她抱住被放了的、神色呆滞的游渺,快速躲去汪由僖身后:“老爷救我们!”
汪由僖肥硕的身躯护住那母女二人。他肺管子都要气炸了,望着姜洵切齿道:“姜大人,这本是下官家务事。今日人前丢脸也丢够了,还望姜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死咬着不放……”
见姜洵面无波澜,汪由僖急得求助姚氏:“夫人!”
姚氏何尝不是恨得牙痒痒,简直想生撕了那三人。可此刻,她理智尚在,知道汪由僖说得对,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他有个什么好歹,自己也逃不脱。
想到这些,姚氏抚着胸口,缓了缓急骤的呼吸。她走到姜洵跟前,声音压得很低:“不瞒姜大人,我爹爹明年便会被调入奉京,入吏部就职,姜大人若就此作罢,我感激不尽,晚些便修书一封至荣州,待我爹爹明年入京领职,他老人家定会亲自去尊府拜谢……”她暗示道:“姜大人年纪轻,才入官场,日后若有需要我爹爹搭把手、说几句话的,尽管开口便是。”
姜洵并不理会她,径直迈腿行了几步,立于百姓之前。
似有所感,喧闹中的百姓立时止了吵嚷,齐齐将目光投向他。
姜洵扫视一圈,开口道:“鬼神之说、谶纬之言,本就是无稽之谈。盲目信从,亦是从犯,望各位引以为戒。”
郎君身姿凛凛、气盖苍梧,脸上很有一股折服力。
已近向晚时分,雨后的积云被夕霞拔开,半阴半晴间,丹红的阳光渲染了鳞波闪闪的湖面,也给那长身玉立的郎君身上,镀了层金光。
他音如沉金冷玉般,清透、铿锵、且掷地有声:“汪大人身为一方郡守,本该领教化万民之责,却反与邪崇勾连,害人性命,此为一过;私吞赈给,此为贰过;以义仓之粮充作商粮,且与商户勾结、黑手伤民,此为三过。这样的害政之官,将宁源治理得乌烟瘴气,实是我大昌之不幸。各位放心,他贪赃的证据已经搜拿到,且已快马加鞭送往朝廷。想来不日,便能惩办了此人,还宁源一片清朗。”
汪由僖等人,皆是重重地愣住了。
今日几重风浪,场中再度陷入静寂,鸦雀无声,似乎连夏虫都忘了鸣叫。
少顷,有人打破了这静,声音高亢地喊道:“好!太好了!姜大人为民除害!这是要帮我们捉了这起子贪官污吏!”
被这话惊醒一般,百姓们脑际豁然开朗,立时再度欢腾起来。
汪由僖一时肝胆俱焚,吓得打起磕巴来:“你、你、你胡说!我几时私吞赈给、几时动过义仓的手脚?你莫要在此血口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