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兄长的舅舅

可为何,他心中一点也不觉得痛快?

春十娘死后的第一年,他常常梦见她。梦见她平凡得近乎丑陋的面容,梦见她堪比男子的粗壮手臂,梦见她总是冷着脸教训他,“心不正者,剑亦不正”。

最经常梦见的,还是她那双清澈如孩童的眼睛。

他听说冤屈而死的人往往会化为厉鬼,前来找活人讨债索命。

可他一次都没有见过春十娘的鬼魂。

她死便死了,如同一把烟灰

被风吹散,便再也寻不回来。

他多想再见她一面,哪怕是听她骂一声“叛徒”也好,“白眼狼”也罢。

这大概成了他心中的执念,若非如此,今天早上怎会在听见那小丫头说春十娘托梦之后,便毫无防备地中了招?

徐偃闭上眼睛,猛提一口气,扬鞭催动马匹,冲过龙门镇的界碑。

一入镇中,便有徐氏子弟匆匆迎上前来。

“偃先生,您可真叫我们好找,家主有急事找您呢。”

徐偃从马上跳下,把马鞭丢到那小弟子手中,边走边问道:“家主可有提是何事?”

小弟子踮脚附到徐偃耳边,悄声道:“听说是有人偷偷闯进西山墓园里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中。

一点微弱的火光悬浮在半空中,照亮了脚下方寸之地。

妙芜搀着谢荀,走走停停。

“小堂兄,诶,别睡呀。”

妙芜轻轻拍了拍谢荀的脸颊。

长长的羽睫虚弱地颤动了两下,谢荀抬起眼,一字一字道:“我不是想睡,我只是身体僵了。”

妙芜摸了摸谢荀的手臂,果然发觉他肌肉僵硬,又低头观他步伐,见他步履迟缓,似乎极难迈开脚来。

妙芜忽然想起之前在《百妖谱》上看到:若中尸毒,两个时辰内毒不得解,四肢关节便会逐渐僵化,直到最后完全动弹不得。

看来耽误不得了,得快点把柳悦容救出去,快点带谢荀去解毒才行。

妙芜想到此处,搀着谢荀来到墙边坐下。

谢荀抬目看她,不解道:“你做什么?”

妙芜凑到谢荀跟前,讨好卖娇道:“小堂兄,把你的三思借我用一下吧。”

谢荀忽地想起上回在桃源之中将剑气外放,她伸手逗弄三思的场景,不由耳根微红,幸亏这地牢昏暗,不认真看倒看不出来。

“你借剑,做什么?”

“自然是救人。”

“何人?”

妙芜不答。

过了一会,谢荀翻手张开手掌,手上凝出一柄幽蓝飞剑。他握着那剑向前一递,偏过头,有点言不由衷地说道:“借你了。”

妙芜伸手接过剑,站起来跑了几步,又跑回来在谢荀跟前蹲下,认真道:“小堂兄,我去去便回,你等我。”

言罢贴上风行符,瞬息无

踪。

待她去后,谢荀才轻轻地回了一声“嗯”,可妙芜已经听不见了。

这地牢并不大,顺着甬道一直走到底便是关押柳悦容的地方。牢房之外布有一座法阵,妙芜依着剧情碎片中的记忆,很快便破解了法阵,用三思劈开牢房大门,破门而入。

妙芜踏入牢房之时,被囚于此间的男子正盘坐于石床之上,面向墙壁,专心致志地数着墙上的蚂蚁。

身后传来如此砰然巨响,他依然不为所动。

妙芜提剑走上前去,好奇地探头去看,只见灰白的墙上一行黑色的蚂蚁正沿着某条轨迹匆忙爬行。

“请问您可是柳悦容柳前辈?”

男子的目光依然落在蚂蚁上头,淡漠地应了一声“我是”。

好像这个“柳悦容”不是他自己,而是旁人一般。

妙芜道:“前辈,我是姑苏锦衣巷谢家九娘,我的兄长在家中排行行七,字琢玉,是您的侄儿。我今日是来救您出去的。”

柳悦容:“哦。”

妙芜深觉不可思议。

正常人被囚禁的十几年,乍然听到有人来救自己,不是应该欣喜若狂吗?怎么是这等冷静到变态的模样?

妙芜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拱了拱手,道:“前辈,我这就帮您斩断这镣铐。”

柳悦容道:“那你快点,蚂蚁搬家,天要下雨。不快点把戏演完,路上就得淋雨了。”

妙芜:你说啥?

虽然不知这柳悦容是不是被囚禁太久,发了癔症,但此间事务刻不容缓。妙芜深吸一口气,挥剑斩断镣铐,拉了柳悦容一把。

“前辈,请随我来。”

她往外走了两步,发现柳悦容并没有跟上来,不由回首唤道:“前辈?”

柳悦容转过身来,双手从膝上垂下,不无嘲讽地说道:“作戏作全套,你们家主可真是有心了。”

“不过我觉得此间甚好,有吃有喝,还有蚂蚁兄作伴,虽然地方小了点,暗了点,但没有仇家寻仇,倒也安宁平静。就在这里安老终生,我觉得也无不可。”

“你回去告诉你们家主,要东西没有,要命一条”,柳悦容说着一扫衣衫,“我柳悦容一条贱命在此,请他自便。”

妙芜总算回过味儿来,原来这柳悦容以为她是徐家家主派来

演戏给他看的人。

想来那徐氏老儿以前定然干过类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