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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娘亲走了以后,爹又娶了二房步氏,步氏膝下有一子,比她小了七岁。一大家子的心思全围绕在他身上,再加上枕头风吹得厉害,步氏巴不得她赶紧嫁了人,省得在家里碍眼。后来爹给她找了一门亲事,她说不愿意,步氏还说要将她硬绑了去,她那晚都想好了,大不了带着碧蓉离家出走,去江湖上浪迹天涯,再也不要回来。

可谁知造化弄人,一道圣旨降下来,说上头选了她,要送进宫当皇后,锦衣内使钉子似的站了一大堂子,指名道姓要她进宫。先帝那会病重天下人全都知道,这个时候送进宫,不是去活守寡么?

天子的旨意不容违抗,她若是出了差错,不单她自己,整个府上都要受牵连。她那时气昏了头,没打算要周全她们,横竖都是死,凭什么要他们快活?可她没法儿,府里有一大堆无辜的人,有碧蓉,还有从小服侍她长大的奶娘……她做不到那样狠心地让他们全都同归于尽。

出发的时候,碧蓉哭得喘不上气,追着她走了好几里,她爹让她进宫为祖上争光,说她有福气,乐呵呵地送她上了路,一滴眼泪都没掉。她那时登了船,心里头空荡荡地,总觉得这么多年来她到底是怎么长大的,亲生的爹还没有东家里铺卖枣糕的对她好,说来也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挣不挣功名已经不重要了,她能留着命活到这份儿上是她命大,父女之间的恩情从上船那刻就已经所剩无几了,他如今巴巴地赶到郢都来,是还要打算她再牺牲一回么?她不是烂泥捏的,也不会再处处忍让了,她也是有脾气的,闹起来也别怪她翻脸无情。

外头雨早就停歇了,连下了两天将屋里的暑气冲谈了不少。碧蓉替她穿对襟,胸前用五对寿金纽扣纽系,然后又穿马面裙,下襕绣行龙、寿山福海和云纹,是一整套的“洪福齐天”仿宫样立领对襟。

外头小太监脚步匆匆,候在连廊外弓腰道:“老祖宗,崇明侯已经到了,在外间候着呢。”

她转过身来说知道了,等全都整理妥当,她照着铜镜里深吸了口气,张着两只胳膊道:“碧蓉,我穿成这样行么?”

碧蓉踮起脚替她抿头,道:“有什么不行的,主子如今是太后,就算是老爷也要给您磕头呢!”

锦玉想了想,宫里的确是这样的规矩,历来只有儿女给老子磕头,如今她成了太后,是君,而她的爹是臣,按君臣之礼他是要给她磕头的。

抿了头之后碧蓉搀着她往外间走,隔着纱帘依稀辩认出来,除了身上的华服他还是老样子,见她来脸上笑意盈盈地拜下去:“臣给太后娘娘请安。”

她伸手虚浮了下,淡淡道:“爹快起来,自家人不必多礼。”

门旁站着昨日的知监,拱手上来道:“陛下吩咐了,崇明侯是太后娘娘的父亲,彼时若有吩咐,娘娘尽管差遣咱们司礼监的去办。”

“哀家知道了,你且退下罢。”

知监道:“那就不打扰娘娘叙旧了,臣告退。”

楚樵安见那知监走了,才上前笑道:“一别数月,玉儿长大了,爹就知道玉儿能替爹争气,替祖上争气,爹如今承了你的光,封了个崇明侯,你二娘也成诰命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