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
海拉逊老脸涨红,这了半晌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田文镜本着同僚之谊帮忙解围:“回福晋的话,自从五阿哥到了咱们兵部。每日里勤勉公务(只限于你们家那个武器架),对所有人等一视同仁(悉数当做看不见),从不苛责(根本都没看在眼里,还指望人苛责?连眼神都别想轻易捞一个!)”
“是以,咱们兵部上下都对五阿哥敬重得很。海大人正好负责武备司这块,自然与他更为亲近。现在看您与五阿哥伉俪情深,不免替你们高兴。”
“哦,这样么?”舒舒笑:“我还当海大人在嘲讽我们爷呢,不是就好,倒免了伤和气。”
“因为啊,我这人有个护短的优点,尤其不喜欢哪个说我们爷不好。否则……”
舒舒四下瞧了瞧,不愧是打造兵器的地儿,随处可见的成品、半成品。舒舒随手拿起杆□□,也没见多用力。
那手臂般粗细,被油反复浸泡,刀剑都难砍断的枪杆子就硬生生断成了两截。
田文镜大惊,良久才叹:“福晋好臂力!”
海拉逊则摸了摸额角的冷汗,决定对五阿哥客气点再客气点儿。别惹了这护短的五福晋找上门来,把他的脖子像枪杆子折一折。
弘昼特别无奈地接过那两截断棍,交给身边的李无短。嘱他按价赔偿,别让管兵器的小吏为难。
然后才在田文镜跟海拉逊的尬夸下,细细看了看舒舒依然白净不见半点红痕的小手:“你说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这么刚硬,这是田大人、海大人都非饶舌之辈。否则传扬出去,岂不影响你名声?”
田文镜&海拉逊:得!他们这还得守口如瓶,并约束在在场所有人等。
不然五阿哥发起飙来,可够人招架。
任由他检查了一番的舒舒只轻笑:“都已经成了婚的媳妇子,名不名声有何紧要?爷不嫌我彪悍就是。嫌,我也不改的。反正有我在,哪个也别想欺负你!”
虽然但是,弘昼可太喜欢福晋眼里只有自己,愿意为了护着他不惜一切的模样了。
那心里,真的比喝了暖蜜水还要甜。
闻言忙摇头:“不嫌不嫌,爷只怕你过于莽撞,再伤了自己的手!”
舒舒笑:“没事儿,有把握着呐!”
小夫妻相视一笑,刚刚那点小矛盾顿时消弭于无形。
田文镜跟海拉逊:……
不知她们夫妻马车上那点小风波,却莫名有那么点饱胀感,好像吃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
目的地终于到达,舒舒还有点小欢喜。结果才一开门,就感觉到冲天的热浪扑面而来。满室杂乱间,充斥着浓浓的粉尘味、汗臭味。
“阿嚏!”舒舒陡然打了个喷嚏,弘昼马上开劝:“爷就说这边脏着,乱着,根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儿。要不这回去?了不得爷多在兵部蹲两年,早晚能把你那兵器架子堆满。”
舒舒摇头:“都已经到了门口,哪能半途而废?爷莫担心,我啊,就是一时间没适应!”
为了不被入了宝山空手归,舒舒拿随身的帕子用小匕首戳了两个洞,紧急制作了个简易的口罩。
原本,她也有心帮弘昼弄一个的。可惜他看到帕子上的绣花,说什么都不肯。舒舒也不勉强,只把给他做口罩这事儿记在了心里。然后就任由他以场地凌乱,唯恐福晋摔跤为由地拉着自己的手,缓步走入了其中。
作为大部分兵器甲胄的原材料,炼铁房的站地面积极大。铁矿石、充作燃料的煤炭、焦炭等,都快堆成了小山。
各色炉子也应有尽有。
弘昼见她当真好奇,立即又当起了解说员:“福晋看,缶形小坑,就是炒铁用的炉子。那上面涂上耐火泥。把生铁放在其中烧到融化或者半融,然后不断来回炒动,反复锻打。就有了强韧不易断的熟铁……”
“此法虽流传千余年,制了不少神兵利器。过程却过于繁琐,产量也少,燃料还非木炭不可。久而久之,也就鲜少采用了。”
哦,今次倒是制了柄剑,却依然没扛住福晋的双手。
舒舒眉眼含笑,听弘昼如数家珍地介绍炒铁、百炼钢、灌钢、铸铁等方式的基本操作方法,各自优劣等。心里却松了口气,一切都跟她想得一样大差不差。
因木炭匮乏、工序繁琐、产量低等原因,其余几种方式都在慢慢减少甚至停止使用。
如今大行其道的,是康熙二年,孙廷铨召山西人进京,得的坩埚炼铁之法。
是的,坩埚炼铁!
中土独有的冶炼方法,一度领先世界。而她所要做的,也是改进它,将它从低矮的方炉变成更高些、更耐火些的坩埚炼钢。改进它受热不均匀,易出高碳钢、硫含量也容易过高等缺点。
于是,等弘昼兴致勃勃地跟她讲起这坩埚炼铁的好处时。
她就微微皱了眉:“产量高是好事儿,可也不能忽略质量啊!前头爷拿回去那些个兵器,就是此法所得吧?脆,太脆了!平时耍耍也就罢了,拿到战场上不是对将士不负责么?”
弘昼:……
“这,倒也不算脆,毕竟放眼天下,也没……没几个福晋这般神力的!此法所得,倒也能满足一般所需。”
他这么一说,海拉逊跟在场工匠们都下意识点头。
唯独田文镜问了句:“福晋这么说,可是有所发现?”
看吧!
这就是名臣跟普通人的区别!怪道人家就能以一界监生坐起,一步步在满臣主导的清廷走出条自己的路子来。被雍正倚为腹心,予以厚葬,且入了贤良祠。
舒舒心中感叹,面上却只微微笑开:“让田大人见笑了,我啊,只是想起日前翻过的那些个杂书。其中有一本就详述历朝历代的冶炼技术,其中有篇为坩埚炼钢,也不知道是否从此法中脱胎而来。却详细对比了两种法子的优劣,咱们这个,明显不大行啊!”
是的,书!
大力可说天赋,练武进境快简直一日千里,厨艺与御厨也不遑多让,这都可以说天赋。那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突然间精通炼钢之法,能将大清的钢铁生产工艺推进一个台阶可就不是单单天赋二字能解释得了了。
所以怎么办?
当然将记忆中那些个知识写在纸上,夹在某本书中,当成自己的发现啊!不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横竖弘昼这家伙为了装点门面,正经买了不少书。书房都快变成小型图书馆,那叫个包罗万象。连求嗣门都有,再从天工开物的书页里掉出几张关于冶炼的方子也很合情合理不是?
田文镜哪儿知道她区区一个妇道人家,心里还能有这许多弯弯绕绕?
只自己刚蒙皇上圣恩,荣升兵部尚书兼河南总督。还从正蓝旗抬到了正黄旗,让他区区汉臣名列许多满蒙大臣前面。如此浩荡皇恩,更让他摩拳擦掌地想要立下些个功劳以报了。
能率先请奏实行耗羡归公、摊丁入亩的存在,就注定了不是个拘泥于成例的。
所以听到舒舒这番话后,他就急切问道:“竟有此事?微臣不才,斗胆请福晋借那方子一观,若切实可行,便在造办处搭个坩埚试试。若果真能胜过现行的坩埚良多,微臣亲自入宫向皇上为您跟五阿哥请功!”
舒舒正愁怎么促成这事,现成的梯子就来了。
果断点头应允啊:“什么功劳不功劳的,本福晋也是大清一份子也受百姓供养颇多。若能为军事国防的出一份力,给百姓多几分安全保障心满意足,哪里还要其他?”
“田大人略等,明日我们爷来上值时便给您带来!”
田文镜笑着拱手:“哪儿还用劳烦五阿哥?稍后回去的时候马车拐个弯儿,微臣自到五阿哥府上誊抄了便是。倒不是嫌福晋慢,只早一点看到成果,早点知道方子是否可行啊。”
运气好,还能赶上万寿给皇上做贺礼呢!
舒舒点头:“田大人如此精忠报国,我又哪有不从之理?”
说完,她就偏头看弘昼:“该看的也看得差不多,爷要不咱们就走着?”
弘昼:……
就有点懵,不知道事情到底怎么发展到现在的。只影影绰绰有个想法:福晋前头掰断那些个刀剑,又极力来这一趟,都是为了能把那个什么坩埚炼钢名正言顺拿出来。可……
这可能?
她就是力气大点,在武功一道天赋惊人点。还,还能厉害到连炼钢炼铁都精通?
心有疑惑,弘昼在接下来的回程中,就忍不住一下下偷看舒舒,一脸的欲言又止。
那不问明白,怕是连觉都睡不好,偏偏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纠结样儿。可把舒舒给笑的,抬手就摸上了他的脸:“爷不是把夫妻一体,合该同心同德的话挂在嘴边上?怎么真有疑惑了,反而还百般思量不肯说呢?”
“爷……”弘昼皱眉:“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爷就勉为其难地问问。你,是不是早就策划来这一趟了?是不是……”
“是!”舒舒点头,特别的干脆利索:“也就是你刚刚痊愈,回工部上值的那几天吧,我就无意中发现那个方子了。当时也没当回事儿,直接又给夹回去了。可后来演武场,方天画戟。跟后续那些个一掰就碎的小脆脆,就不得不让我怀疑是不是现在的冶炼方子真不行了。”
“那,我个妇道人家也不能上来就虎巴巴拿个不知道真假的方子,说自己有厉害的炼钢方法能推动整个炼钢产业吧?”
“总得实地瞧瞧,细看看其中不同。然后再与你商量,怎么弄个成品出来与皇阿玛献宝啊!谁想着田大人那般精乖,竟然从三言两语中就察觉出不同来了……”
“那你看看!”弘昼笑:“那可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老油条中的老油条了。你这小黄毛丫头,哪儿逃得过他的利眼?”
“哎!”舒舒长长一叹:“可惜了,原本可以让你独占功劳的。现在被那个老小子横插一杠,落到你头上的都不知道还能剩哪么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