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铁骑踏山河三十四

哪怕到了现在这地步,卫景桓仍旧没有更改过自己的信念,他永远爱着这片土地,他有通天的本领,他愿意为信仰肝脑涂地,卫家世代忠良,他不能让家族染上污名……

可假如这污名是皇帝给他们蒙上的呢?

那些家族学堂里一遍遍谆谆教导的,那些父母长辈一句句耳提面命的,那些世代忠良,爱国忠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们谁能告诉我,什么才是“忠良”?

我想要保护的,是那个覆灭了家族的皇室吗?还是这些辱骂憎恨着卫氏的人?亦或只是这片生养我的土地?

卫景桓久久地沉默,夕阳早就消逝了,天地间是一片昏暗,他望着黑洞洞的城楼,仿佛在丈量这高耸的建筑物能不能满足一个寻死的人。

也就在此时,远处的道路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卫景桓站得高,一眼就望见了那些远道而来的马匹,那应该是信使,否则也没有人能在这么晚的时候过关卡。

飞马到了城门,很快又从城门之下掠过,卫景桓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于是慢吞吞地走下城楼,迎面就碰上了领队——这个小肚鸡肠的家伙竟然并没有因为下属的玩忽职守而发作,恰恰相反,他神情惊恐,满面仓皇,就像是没认出卫景桓一眼。

卫景桓心中一紧:“怎么了?”

“鞑子又攻占了一洲!”领队甚至都没去看是谁在问话,慌慌张张地喊道,“鄂州!鄂州……”

鄂州……

卫景桓猛地反应过来!鄂州正是卫氏与霍氏的祖地,而现在霍聿怀就在那里。

“投降不杀!”

“可汗仁慈!准许你们活在这片土地上——”

在这个开城投降的城池中,靼人终于放下了屠刀,这意味着他们将不能很好地搜刮这个城市的财富,但军令在上——可汗愿意让这些南人,享用三等人(一等靼人,二等色目人)的地位。

只不过,那些被掠夺走大量的财产、几乎失去所有法律保障、又必须承担繁重劳动的平民,和奴隶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满城的百姓就这么颤颤巍巍、恐惧而憎恨地跪在路面两边,等待着靼人的军官的清点,他们会像是统计畜生一样记录人口。

靼人士兵们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相互抢夺战利品,高声评价着跪了满地的南人百姓,在投降的城池中,所有人口都是可汗的财产,倒是不能随意俘虏屠杀。

朝落门打马掠过街道,快速地搜查着这片城池,他的天恩能轻而易举地揪出许多暗藏着的阴谋,因此每当抄检新的占领地时,他总是最忙的。

不过这个城市还算老实,没有搞什么诈降的把戏……

朝落门很顺利地完成了工作,但心情却仍旧糟糕,他驾着马匹就往回赶去,远远地就望见了一处因焚烧而缭绕起的黑烟。

自这城投降后,城内焚烧的火堆就没有少过,总是有那么多讨厌的东西需要被清除的,只是这一次的烟火让朝落门停下了脚步——火堆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朝落门的烦躁一扫而空,他立刻翻身下马,快步走去:“老师,你怎么在这里?这里还很乱,你想要什么让我去找就好。”

自从雁关百威一役后,靼人的祭司伤亡惨重,给朝落门带来了巨大的悲伤,如同老祖母一样的乌云雅达牺牲了,老师霍埃兰勒也过分使用了天恩,把强大身躯压迫得千疮百孔。

朝落门至今还记得几个月前的那一幕,漫天遍地的鬼魂消失,重新露出了晴朗的天空,破碎的城墙再也无法成为阻碍,他们赢得了胜利,所有人都在欢呼——直到格日勒图从箭楼上抱下了他们的小叔叔。

自从少年时的第一次见面起,朝落门就从未见过霍这样的姿态,他好像永远都是强大无比又镇定平和的模样,从没有一刻是这样……这样脆弱的。

那本就苍白的肌肤彻底失去了血色,乌黑的鬓发也因为精气流失而染上霜雪,当霍埃兰勒神情宁静地躺在床上时,看上去就像是什么玉石雕琢的祭器。

霍埃兰勒,怎么会倒下呢?

小叔叔的强大几乎就是写在朝洛门记忆中的真理,可这真理也有失效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像是天空的月亮落了下来,变成了一颗遍布裂纹的璀璨玉石,无力地依偎在他的掌心,随时都要碎裂。

那一刻,朝落门的心底升起了巨大的恐惧,直到霍埃兰勒苏醒过来,他才终于冷静下来,但这十余日的折磨还是给他留下了阴霾,这强烈的情绪潜藏在他的心底,每每在看到老师鬓角的白发时都会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