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铁骑踏山河十一

霍埃兰勒的声音从来都不是最响亮的,但它一定让人过耳不闻,就像是他这个人一样,与草原大漠格格不入——靼人的呼喝总是充满活力且洪亮粗犷的,如戈壁风沙、马鸣狼啸;可霍埃兰勒却习惯温言细语,就好像什么沉重的乐器在奏鸣,连他那好听的腔调都似乎带着某种韵律,歌曲一样动人。

“……头狼没有出现,主导进攻的是数十匹体型超群的野狼,假如我的计数没有出错,其中有三十五只拥有天恩,多是力量和速度的增幅,少有特殊能力,但不论是那一匹狼都状态完好,仅有几只能看出受伤的痕迹。”

随着直白的叙述,大帐中逐渐安静下来。

在残酷的相互猎杀中,狼也好,人也罢,都是担忧伤病的,尤其是那些不好愈合的伤势,因为那几乎就意味着抛弃和死亡。

狼群在和土剌的冲突之中必然是有伤亡的,可在这一次偷袭中,狼群所显示出的、保存下的有生力量却超过预计,这不得不令人担忧。

“做得好!霍埃兰勒,有这些情报在我们就不会让勇士白白牺牲!”还是达日嘎赤最先开口,以领袖的威信给众人带来信心,“狼是机智狡诈的牲畜,但绝对不是无敌的野兽,它们也有部族,它们也会造窝生崽,这一次狼王没有出面,就很有可能就守在窝穴里!”

正是如此,任何种群一旦体量增大,累赘就会变多,这个道理是共通的,挈绿连需要阔滦作为冬季营地,而狼群也同样需要,更何况,比起会豢养牲畜、储存粮食的人类,狼群对食物的获取要困难数倍。

达日嘎赤一开头,便立即有人附和:

“它们的老巢会在哪里?森林中吗,肯定是在背风处,而且离不开水源,它们必定也想靠着阔滦地带熬过这个寒冬,这个族群太大了,不能像普通的野狼群那样流浪。”

“是啊!这么大的狼群是很难存续的吧,它们能够猎杀到足够的食物吗?!恐怕这一片已经被它们吃完了,只剩下人类。”

这话无疑启发了更多人,很快就有人提出证据:

“难道说——我们遇上的野马群就是从阔滦方向逃走的,而且我们向这个方向迁徙的时候也没有遇上其余的野兽……”

“我们遇到了野马群,土剌却直接装上了狼群……”

“对!那些从土剌逃走的人!”

这么说着,很快就有人警觉起来,“他们足够狼群吃一段时间了,而且狼群被喂饱,必然更加难以对付!”

厚重的毡毯后,阿拉坦听得魂不守舍,“狼群”这个词语仿佛成了某种暗示,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要知道他从小到大都没能成功激发出天恩,若不是那位已经逝世的老勃颚在鉴定天恩上从无出错……

如今的他还能勉强用年少体弱做借口,可等到他长大后呢?他真的能掌握那被命名为“狼群”的天恩吗?

阿拉坦心神不宁,但格日勒图却格外专注,他一遍遍想着假如自己在父亲的位置上,他要怎么做、他能怎么做?要如何才能带领挈绿连走出这个困局?

游走的狼群是很难对付的,以防御来抵抗偷袭只会让挈绿连被疲惫拖垮,营地里的老弱和放牧的牲畜不可能承受持续一个寒冬的偷袭;

但深入森林探寻狼群老巢又近乎等同于羊入虎口,骑兵的优势在森林中将荡然无存,想要彻底杀灭狼群只能先——

“杀死头狼。”

几乎就像是要道出格日勒图的心声一般,恰在此时,一个人提议道:“这个狼群的规模太大了,它们必定有着一只远超寻常野狼、格外强大的头狼,只要杀死这匹最强的狼,那么剩下的野狼将无法镇压住首领的位置,狼群会分裂。”

果然,又是霍埃兰勒,他没有用多么响亮的声音,还是那一如既往的平和,却叫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达日嘎赤:“那么,谁去执行?”

霍埃兰勒:“我一个人就够了。”

又是短暂的静默,纵然众人早已猜到了这个答案,但当他们亲耳听到、当它被言语如此笃定地表达时,还是叫人震撼。

很快,达日嘎赤朗声大笑起来,这一次,他的笑声像是从胸腔里溢出来:“好啊——诸位,我们挈绿连又多了一位了不起的勇士了!杀死头狼,摔死幼崽,狼群将不足为惧,阔滦会成为挈绿连的地盘——霍埃兰勒,我等你猎来狼首,为你打造最好的狼刀!”

营帐中便又热闹起来,来自不同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杀狼、过冬、活下去、强大部族……一时间让人听不明白,此时此刻,阿拉坦终于回过了神,他低头一看,竟发现格日勒图早已经从偷听快进到偷看,直接凑到了毡毯的缝隙后。

阿拉坦当然不肯落下,他也扒开了一点缝隙——暖融融的火光散入了他的眼瞳,大帐正中,他的父兄叔伯们正围坐在一起,他们仰着头、端着酒碗,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坚定果敢与志在必得的神情。

不,还是有一个人是例外的,霍埃兰勒正垂眸望着手中的酒碗,他的神情十分平静,没有忧虑紧迫也没有跃跃欲试,好似提出猎杀头狼这个建议的人不是他。

人们的举杯相庆也好、豪情壮志也罢,似乎都与霍埃兰勒无关,在热热闹闹的推杯换盏中,他不怎么回应,更不会主动邀请,明明身处热闹的筵席中,却与身边的同伴格格不入。

阿拉坦不明白这位小叔叔为什么这么奇怪,也许是因为他在雪山中长大的缘故吧,祭司们不都是这样的吗?

无悲无喜,无惧无怖,敬奉长生天,只以部族和草原作为此生的荣耀,从不在某个人或某件事上停驻……

就在此时,霍埃兰勒竟突然转过头,直直地向两个孩子的藏身之处望来,他一定是发现了侄子们的小动作,因为他那冷漠平静的神情在这一刻冰消雪融,只剩下一个温和又无奈的微笑——

紧接着,他端起酒碗,朝他们的方向敬了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