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官员捏着一把汗,颤颤巍巍起身告退,谁也不敢再多留一刻。
这一夜,江怀越历经车马劳顿,却披着大氅坐在驿馆,望着摇曳烛火久久 不能安睡。
从抵达大名府的第二天起,他就强迫自己全神贯注地审阅各种卷宗,从早到晚在府尹的引领下前往各处乡间核查灾情。
面黄肌瘦的百姓已了无精神,寒凉的秋风中,多的是身穿单衣光着双脚的孩童,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他甚至还看到有十六七岁的少女,原本应该也是长相清秀的,如今却衣衫破烂,胡乱地扎着发鬟,插着茅草,跪在路边哀求别人将其买下为奴。那样的场景,让他一时怅然。
他极为难得发了善心,丢下一锭银子就走开了。可是眼前却始终摇晃着那些饥民的脸,毫无生气的眼。
那是他抵达大名府的第三天,按照计划,原本晚上是要重新召集官员商议事务的。然而从街上回来后,江怀越一直坐在书房内,过了许久,整装出了驿馆。
驿馆官员急忙上前询问,江怀越只吩咐下人备马,什么都没说。
"大人要去哪里,卑职也好跟府尹说起一声啊!"驿馆官员生怕他率性出去发生意外,然而江怀越直至牵着白马出了大门,也未曾说出去向。"到邻近地方转一圈就回。"他只淡淡说了一句,翻身上马,没带任何随行人员,就这样离开了大名府。
萧飒秋风扑面而至,阴云密布,似是酝酿着一场大雨。他远离了人烟阜盛的大名府,从官道上,再转入乡间小路。凭借着先前看过的地形图以及魏县县令的介绍,江怀越一路辗转,终于在临近黄昏时分,望到了前面那座古拙宁静的小城。
与大名府相比,魏县县城小了许多,就连街道亦显得狭窄不平,行人更是寥落稀少。低压的云层聚集翻涌,不多时,果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苍蓝曳撒间落了雨珠,因染出点点水痕。
他买了一把素白竹骨杏黄木柄纸伞,牵着马慢慢走在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上,一时之间却又产生了迷惘。
—一为什么,要来这里7
是想探知魏县的情形严重到了怎样的程度?还是因为在街边看到了同样柔弱的少女卖身为奴,让心底深处泛起了不安?或者是,为着积压沉寂已久 却始终无法纾解的情绪?
再或是……再或是,他闭了闭双目,不愿多想,亦不能多想。
两年前最后一封密报,只有一行字。岑蕊还在酒馆。
别的,什么都没说。
并非探子不认真,而只是按照他的要求来写。
他不想知道,她是否跟那个县衙的差役有了结果。
有些可笑,也有些自欺欺人。能知道她的去向就可以,至于她是否有人爱慕,是否接受了别人的提亲,这本来就已经是属于岑蕊的未来,和他江怀越又有什么关系?
分别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他至今还记得的是,当夜等候在西厂那个院落,他是怀着怎样寒凉的心,等待着她的到来。他甚至已经预料到她会来决绝分手,可是当相思真的用那种悲凉眼神审视着他,好似从未认识过真正的江怀越,直到那时才看透他的心的时候,他还是心冷了。
碧色琉璃的耳坠,玄黑狐绒的斗篷,都是他赠予的,她却像奔逃般离去,把这些东西丢在了门口。
他想要彻底忘却,可是抵达了大名府之后,原本还感觉天涯海角终生不会相见的遥远,却在深夜里一尺一寸被无形拉近。就像有巨大的力量,硬是牵扯着痛苦的心,让他几乎能看到一间点着灯火的小酒馆内,有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在窗前坐着。
正如以往,总是坐在沿街窗内,抱着琵琶的那道倩影。
他曾在梦里回到过淡粉楼下,梦里的他,难得地没有乘坐马车,而是自己一个人穿过长长街巷,穿过弥漫水雾的黑夜,站在了那座灯火璀璨的高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