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睦称病不朝,小皇帝只好亲自上门去征询,他一来,府前照例黑压压站了一群恭候圣驾。这不是小皇帝第一次来,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半轮红湛湛的艳阳跃出山头,照在小皇帝因发育而生出的毛茸茸胡须上,染遍金光,他青涩犹存,在太傅的园子外打量了片刻,才抬脚进去。
表文看完,桓睦当即否决了王凌的提议:“陛下,臣听闻吴主每况愈下,此举不过为防御。伐吴不是不可,但绝非此时,太尉如此冒进要仓促举兵进攻于朝廷半点益处也无。”
“那太傅的意思,是不可行了?”小皇帝在这上头毫无经验,可王凌是宿将,他的提议,让小皇帝一时犯难拿不定主意。见桓睦利索回绝,更是茫然,帝国仅存的两员老将谁是谁非,他决断不出,只能含糊其辞顺水推舟说了:
“既然如此,就按太傅说的朕会驳了他,不给虎符。”
桓睦在小皇帝那张举棋不定又无可奈何的脸上一转,咳着说:“臣虽老朽,但绝不敢在军国大计上敷衍塞责。”
小皇帝下意识忙安抚道:“朕信太傅,伐吴本就当慎之又慎,朕也不敢妄行以至断送先人基业。”
如此一来,王凌在寿春难免抑郁,不肯再等,立刻遣将军杨宏同兖州新刺史黄华联络上,告知欲立楚王行废立之事。
兖州,刺史府里黄华接待了杨宏,听人把来意一说,心头紧了下,面上却不急不躁,一时间,不说应,也不说不应,而是将盏热茶塞到他手中。那张脸上,是个十二分忧心的模样。
“将军,这件事,”黄华倾身点了点几案,“还请将军细想,天子虽幼弱,可那是先帝名正言顺的皇嗣,楚王是陛下的叔祖,怎么着也轮不到楚王继承大统罢?太尉他若是不满太傅专权,该讨伐太傅才是,怎么打出的是个废立名号呢?这里头,是否存在私心也未可知啊!”
杨宏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犹疑,被黄华敏锐捕捉,于是,将他手一执,恳切道:“将军,凡举大事,应本人情。大将军刘融等人是骄奢失民,太傅拨乱反正,虽天下名士减半,可在洛阳城里选贤任能,体恤百姓,加上他父子手握中军大权,太尉欲以地方抗衡中枢,一来兵力是否能调动尚且未知,二来师出有名名却不正,你我不过人轻官微,拿全族人的性命冒险,实不可取啊!”
一席话,说的杨宏心绪大乱,煎熬半晌,一咬牙打定了主意。两人来到案前,一人研墨,一人抻纸,就着烛火迅速将太尉王凌谋事写就按上手印,又落款姓名,连夜加急送往了洛阳。
马蹄子声惊破黎明曙光,天色微醺,几点星光犹拥残月,桓府大门就被拍得震天响。很快,一抹身影闪进了深庭朱户。
太傅咳了一夜,当桓行简把书函念与他听后,他气喘不已,两只眼,停在遒劲八字上,慢悠悠吟出:
“肃清万里,总齐八荒。”
英雄迟暮,人间亦是不许见白头,桓睦咳得眼眶湿润,入秋以来,他总是能敏感察觉到那份凉,像是自诗三百里随意就拎出来的那么一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清冷得很。
手底,摩挲着棋子,桓睦示意桓行简放下书函,“你看下一步该如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