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裴家完全可以不留着他。”
裴云景放下想给他添茶的手,茶壶在桌上重重磕了一声,沉声道:“我确实不喜欢他,但他还是我弟弟。”
屋外沈辞等了有近半个时辰,门才重新开了,都指挥使司同知离开,裴云景看他一眼,道:“进来。”
沈辞走进去,问道:“什么事?”
“今年又是朝廷查军籍三册的时候,这两天兵部、都指挥使司都会来人,你别来了,待家里安分点。”裴云景似乎也不想和他说话,一副无甚趣味的样子,“没有我的允许别乱跑。”
沈辞不太喜欢他这种命令的口气,但也只是皱了皱眉,点头道:“哦。”
裴云景却更不高兴了,睨着他道:“别这么看着我,换个别人,我倒要看看谁给你瞒着这种事,感恩戴德吧你。”
沈辞理都不想理他,道:“是,多谢五少爷。”说罢再也不想看裴云景一眼,快步走出了千户所,骑上马回家去了。
推开家门,沈澈还不知道乐州出了事,看到他回来有点讶异,道:“秋猎这么快结束了?怎么回来了?”
“皇上遇刺了,回京去了。”沈辞闻到饭香,几步跑进屋去,唤了声“师娘”,看桌上还有剩菜,给自己拿了碗筷盛了饭飞快吃起来。
“慢点吃慢点吃。”叶莘湄也没想到他突然回来了,幸亏她习惯多烧点饭菜,但还是站起身道,“我再去给你烧个菜。”
“不用。”沈辞拽住她,“够了。”
“你说皇上遇刺了?”沈澈也坐过来,“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几个阉党余孽。”沈辞道,“好像没什么人受伤。”
“乐州好玩吗?”叶莘湄笑问道,“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沈辞放慢了吃饭的速度,戳了戳白米饭,道:“遇到六皇子,挺投缘。”
“谁谁谁?”沈澈吓了一跳,“六皇子?你说皇帝的儿子啊?”
沈辞点头:“啊,是啊。”
“你怎么还能认识这种人?”沈澈瞪着他,“还聊上了?”
“意外吧……”沈辞扒了两口饭,“六皇子又不受宠,要真是大人物,也不能让我见到。”
“就算不受宠也是个皇子,还不是大人物?”沈澈敲了他一下,“跟六皇子聊什么了?”
沈辞摸了摸被敲了一下的脑袋,道:“六皇子说等他去江南当藩王了,就把我也调江南去,和他待一块,到时候我把你们也接过去。”
沈澈像听了什么笑话,好笑道:“才见了几面啊,人家是你谁,还给你解决前程?骗谁呢?”
“他才没有骗我!”沈辞还有点愤愤不平,“师父你就等着吧,过几年等我在军中领了职,我就能去江南!”
沈澈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拍拍他的脑袋:“傻孩子,人家六皇子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人家给你什么信物没?到时候你在军中领了职,怎么找他去?”
沈辞有点尴尬,道:“他走得匆忙,信物应该忘给了……但反正他不会骗我的,他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啊?”沈澈愈发好笑,“你这人就是天真。”
叶莘湄也说道:“是啊,六皇子是什么人,几年后你是谁都忘了。”
“我说了你们也不信,反正他不是那种人。”沈辞懒得再说,扒完了一碗饭,眼神坚定道,“他一定会信守承诺的。”
一定会再来找他,会带着他一起去江南,去看那里绵延数里的桃花。
受了惊吓提前回京的谢塘在半路其实就缓过来了,一路又是玩回去的,还故意绕了点远,慢悠悠回了坪都。
谢如琢是有点不开心的,一年也就秋猎能出一回宫,还没玩尽兴就回来了,又得整天被关在宫里读书写字,没有人陪他玩儿,甚至连能陪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样想想他就耷拉下眉眼,撅起嘴想道:他得快点逃去江南,再把那个哥哥也接过去,这样就可以有人陪他说话陪他玩了。
回宫后第二天皇子们就恢复了听学,谢如琢每日都是最早一个到文华殿的,和先生问了早,坐到最角落的位置,把笔墨纸砚摆好,拿出书来认真地温习。
宫里现在适龄听学的皇子有四个,五皇子、七皇子和八皇子都带有自己的伴读,但谢如琢一直都没有,世家大族送自家少爷进来做皇子的伴读都是看有利可图,谁会想着把自己儿子送到他这么个全然不受宠的皇子身边,再加上谢塘也对这事漠不关心,谢如琢也一直没提过,还觉得一个人挺好。
过了一炷香,五皇子和他的伴读有说有笑地走来了,那么大一屋子非要从他这角落的位置旁过,还故意撞了下他的桌子,把砚台里刚磨好的墨撞了出来,弄脏了他的书。
“呀,脏了,对不起啊。”五皇子冲他笑笑,从腰间扯下一块碧玉佩,扔到他桌上,“父皇说要与弟弟们友爱,我弄脏了你的书,赔你一块玉佩,这玉佩你平时也拿不到,送你瞧瞧。”
谢如琢一直都很羡慕五皇兄,但也真的不喜欢五皇兄,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还喜欢挖苦他,看一眼桌上的玉佩,他没有说话,五皇兄扔玉佩的样子就像是在施舍他什么东西。
“五皇兄是不小心的嘛,没事的呀。”谢如琢露出一个笑,把玉佩递回去,“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适合五皇兄佩。”
“也是,你也配不上这么好的玉。”五皇子冷哼一声,抓回那枚玉佩,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如琢早就习惯了,压根没往心里去,继续看那本被墨弄脏的书,反正他都会背了,脏了也能看懂。
随后七皇子和八皇子也来了,谢塘为了让文华殿人多一些,还让其他几个宗室子,以及一些家里有爵位的功臣之家送了孩子进来一同读书,殿中也坐了有二十多人,谢如琢坐在角落愈发不起眼,休息的时候其他人聚在一起聊天,他不会加入,那些人也不会来找他,偶尔甚至还会眼神嘲讽地往他这儿看,听五皇子说一句“娼妓之子”。
好像从谢如琢记事起,他就总是离热闹很远很远,不管在哪里都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在意他,也没有人喜欢他,更不会有人和他推心置腹地说上几句话,陪他玩那些他也很想玩的游戏。
他不是不喜欢热闹,只是早就习惯了安静。
不过他一向看得很开,他们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他们,和不喜欢的人一起玩有什么意思,不是更闹心吗?
再说等他去了江南,他以后也是可以有人陪他一起玩的。
哼,那个哥哥长得好看,还十分厉害,你们这些人根本比不上。
今日先生在讲《礼记》中的《仲尼燕居》,这位翰林学士很喜欢点人回答问题,几乎每个人都会被他点一次,方才几个问题,那些人都没答上来,显然是没仔细看过书,先生扫视一眼,道:“六殿下来说说看,孔夫子为何说‘礼乎礼!夫礼所以制中也。’”
谢如琢早就看完了礼记,站起来流利答道:“孔夫子在这句话之前是说子张、子贡、子游三人各有不足,于是子贡问如何才能做到恰到好处,孔夫子告诉他‘礼’就是用来掌握恰到好处的火候的。学生以为,人人都有如三人一样的不足之处,若是没有规矩规制这样的不足,那么很多人就会为所欲为,不利于家国安定。因而我们要像圣人一样守礼,努力修正不足之处,慢慢接近所谓的恰到好处,修身齐家,这样我们的家国就能安定,就能有规矩而成方圆。”
先生满意地捋了捋胡须,颔首道:“六殿下年纪虽小,见解却深远,很不错。”
谢如琢笑了笑,道了声“先生过誉”,坐了下去,五皇子回头眼神不虞地看了他一眼,他没理会,摊开宣纸,记录先生讲解的内容。
当堂先生又布置了一篇短文章要大家写,交上去一一批阅后就快下学了,却没想到几个月都不关心皇子读书情况的谢塘今日有心情来这儿看看了。
众人赶忙起身迎驾,谢塘看起来心情着实不错,笑眯眯地让大家重新坐下,问老师大家学得怎么样。
“今日布置了篇文章,五皇子和六皇子都写得不错,两位郡王的世子也进益很大,七皇子和八皇子今日也听得认真,字写得比从前好多了。”
其实先生最常夸谢如琢,听到先生在父皇面前夸了自己,谢如琢还是有些开心的,看父皇一直在笑,他想道:今日父皇是不是也会夸一夸他?
五皇子直接站起身跑过去拉住谢塘,亲昵道:“父皇,您前两天说的,如果儿臣回来学得好,要把您新得的那方玉镇尺送给儿臣,今天先生都夸儿臣文章写得好,父皇是不是要送给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