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密林

史密斯太太目光下移,和善地看着小孩。

江户川柯南向史密斯太太展示了自己和宫纪的照片,随后忧伤地表示,宫纪已经殉职,他们来这里收整她的遗物。

侦探就是要不拘小节。对一个敢和司机说“我爸爸死在家里了,叔叔你能开快一点吗?”的侦探,江户川柯南面不改色。

史密斯太太张了张口,喉咙里像是有石块堵塞。看着照片里身穿警服的宫纪,听到柯南的话,一刹那的惊讶后,她的神态变得忧伤而平静。

“宫小姐真的成为了一个警察啊。”她将照片还给柯南,又看向赤井秀一,“那么您是?”

“他是我爸爸,也是……”柯南差点咬到舌头,“也是、也是宫警视的同事。”

赤井秀一熟练地掏出伪造的警察证。

柯南说,宫纪离家

太久,回到日本后变得很不一样。她在英国留学时,也不常和父母朋友联系,她的父母想知道宫纪在英国发生了什么。

史密斯太太邀请柯南和赤井秀一在花园里喝茶。

听到宫纪的死讯时,史密斯太太没有太惊讶,反而觉得蝴蝶终于被拽掉了翅膀,一件意料之内的事情。

一年半前的夏天,这座联排别墅的隔壁搬来两个女孩。史密斯太太的新邻居是两个漂亮人物,青春洋溢,和这座由鳏寡老人居住的寂寥小镇并不相配。那个叫渡边川梨的混血女孩更活跃一些,当天便跑到邻居家蹭下午茶,她告诉史密斯太太,自己和好朋友突发奇想,要躲到清净的小镇上来,像梭罗一样生活。

史密斯太太之前是个家庭主妇,丈夫死后便一个人守着这栋旧房子。这里人口稀少,关系亲密的邻居早在十多年前就搬走。新邻居之一和善开朗,很快就和孤独的史密斯太太打好了关系。

相处一段时间后,史密斯太太发现渡边川梨纯粹就是信口开河。她非常有钱,根本不用像梭罗那样通过体力劳动来谋生,于是史密斯太太看着她整天游手好闲,修建篱笆,整理花圃,将小小的草坪弄得乱七八糟。渡边川梨还自告奋勇要帮史密斯太太牧羊,史密斯太太非常明智地拒绝了她。

渡边川梨长相阴郁瑰丽,却十分好相处。史密斯太太非常喜欢她那双藏在削瘦骨相里的眼睛,那双眼睛蓊绿,颜色浓得像照不到阳光的密林。

史密斯太太长久地注视那双眼睛,总觉得密林深处燃烧着森冷的磷火,又或者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从密林里爬出来。那种阴寒爬上脊背的感觉一瞬而逝,她常常因为产生这种感受而对那个好女孩心怀愧疚。

相比起来,那个浅色眼睛、线条柔美的女孩却像一块冰,压抑着许多心事似的。史密斯太太在回家路上,总能看到高楼窗户里,宫纪坐在书桌前凝视着远方。

恼人吵闹的盛夏过去,渡边川梨和史密斯太太告别,回到了城市里。整理花园和草坪的人变成了宫纪,借由这个契机,史密斯太太和宫纪熟络了起来。

史密斯太太这才发现,与这座小镇不相配的只有渡边川梨。这里孤独陈旧,寂静得可怖,人们形单影只,能一个月不说话。宫纪顺理成章地融入了小镇的风云里,像一只年轻的幽灵。

宫纪能将花园打理得整洁漂亮,闲暇时间就来帮邻居的忙。史密斯太太倒是敢让宫纪帮她牧羊,作为回报,宫纪能够在她家里用餐。

“啊,川梨说她是为了体验生活才到这里来的吗?”宫纪将红茶杯放在桌子上,笑了起来,“不是的,是因为我好像有一点精神疾病,总是头痛,像是有人在我耳边说话一样。我打算找一个清净一点的环境,川梨是来陪我的。”

就这么坦然就说出口了吗。

史密斯太太有点惊讶,不过并没有过问什么。

对于史密斯太太来说,宫纪过于年轻,还有些少女的心性,甚至会因为做不好苹果派而恼羞成怒。

在某些方面,宫纪非

常坦然。一次偶然的机会,史密斯太太看到宫纪的病理诊断书,她难以置信,当天晚上就做了噩梦。

在噩梦里,宫纪握着一把斧头敲开了自己的家门,弄得这座房子到处是血。

她相信了宫纪有心理疾病的话。

不过这是座联排别墅,邻居堪称住在一个屋檐下,连花园都只是被一座小小的篱笆隔开。史密斯太太又不能放弃自己的家,更何况,最该担心的是和宫纪同住一屋的渡边川梨。

史密斯太太适时地想起了渡边川梨眼底深处燃烧的磷火。

宫纪每周都有一天会往返于乡镇与城市之间,她说这一天就是为了去看心理医生。她非常抗拒心理医生这个职业,但是渡边川梨鼓励她,为了目标得试一试。

“因为我无法通过心理测试。”宫纪用手肘压着被风吹拂的纸张,苦恼地说:“我想要成为一个警察,必须要有一份合格的答卷。”

秋天的风狂乱地掠过街道,吹拂起宫纪的头发裙摆。她压着白色宽檐帽的帽檐,盯着手里的量表。

史密斯太太注意到,她手里的量表是被自己批改过的。她好像固执地要把一份心理测量搞成一份完美答卷,笔尖轻轻按在纸上,思索着。

这个动作维持太久了,史密斯太太忍不住问:“你在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宫纪抬起头,苍白的笑随风而散,“或许,我想在忘掉一些人之前,把他们的名字写下来。”

秋天到了,宫纪窝在史密斯太太的沙发上喝红茶,同邻居闲聊。即使是闲聊,宫纪的用词也简单准确,看不出丝毫精神病人的倾向。

不过很快,史密斯太太就领教到什么叫做精神病了。

起因是,史密斯太太知道宫纪在17岁就来到英国后非常惊讶,她问:“那时候你还没有成年吧?也不找寄宿家庭,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为什么不等到18岁再出国呢?”

宫纪的动作顿住了,她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神经质地咬住了指节。

“我为什么不记得,我为什么要离开家人,远赴异国呢?”

她那个样子很异常,眼瞳睁大,手指攥起,阴郁得像有一把火在眼底里烧。史

史密斯太太瞬间想起了心理医生对她的诊断,担惊受怕地将她送出了家门。

不久后,渡边川梨回来了,史密斯太太听到她们大吵一架,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应该是日语。朋友之间没有不吵架的,但是史密斯太太还听见了器具碎响,旧玻璃在哗啦呼啦地晃。她非常担心,生怕紧邻着自己的玻璃上溅上血液。

更可怕的事情没有发生。夜幕降临,隔壁的声音消弭下去,小镇恢复了寂静。

第二天早上,露重难消,月季花在篱笆间绽放。宫纪穿着白色长裙,带着白色宽檐帽,在篱笆那头读书。她的侧影非常美,史密斯太太忍不住驻足。

宫纪转过头,向史密斯太太道早安。

她的愤怒和阴郁没有消失,沉沉地压缀在枯黄的篱笆和

鲜妍的月季上,残忍和冷酷在那双点缀着红色的眼睛里酝酿滋长。她努力压抑,但是失败了。

这个时候,史密斯太太突然觉得作为少女的宫纪快要消失了。现在,在枯黄与鲜红之间,穿白裙子的宫纪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身体里有可怖的嶙石角节次生长。

史密斯太太没由来地为这对好朋友担心。

她小心翼翼地斟酌措辞,“昨晚……你们还好吗?”

“没什么事。”宫纪收了书站起来,温声言语,与她的样子并不搭。

“川梨缺乏安全感,她不希望我离开她。”

哦,哦。史密斯太太听到自己支支吾吾了两句,想要离开时,宫纪却叫住了她。

“我想起来了,史密斯太太。”

宫纪安静地站在篱笆旁边,神情浸着笑意。

“我离开自己的家庭,离开自己的亲人,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周围出现了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

“对啊,可能有些不安全,所以……”

在这段对话之后,渡边川梨和宫纪相安无事,还是很好的朋友,这份感情一直持续到了宫纪离开的那一天。

一年半以前,史密斯太太的邻居,两个暗藏危险和秘密的人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孤独的史密斯太太和客人讲完故事,已经到了暮色下沉的时分,疏疏晦暗的天光从窗户里映射进来。

柯南和赤井秀一走出了这座旧房子。

他们的猜测是正确的。在英国的五年里,宫纪一次又一次地捅破生活的表象,再一次又一次地被拖进记忆的旋涡里面。这样周而复始,宫纪的人格被捣碎了。

那些由情感和记忆交织而成的碎片停留在时间的某一处,其余的拼凑起来,成为了他们看到的那个宫纪。

柯南看着手中的这份名单。

生活对她来说是一场逃杀。不过,在某一时刻,猎人和猎物的角色调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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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在床褥里的女孩动了动,侧着头看过来。

宫纪和她面面相觑。

啊,原来她就是这场游戏的终点。

宫纪从门边走了过去,灯光将影子拉得细长。她看了一眼床头画册上的名字,唤了一声:“莉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