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落日化鲸 北风三百里 5194 字 2022-09-24

赵诃娴跑过去拽他:“导演让你去医院!你跟那辆车走!”

他侧了下耳朵:“什么?”

离得这么近都听不清,赵诃娴是真要急疯了:“去医院啊!有车送你去市区,我和你一起!你快点!”

话音刚落,“哗啦”一声,大雨倾盆而下。

赵诃娴等不及他回复,拉住他手腕,强硬地把他拽上了一辆轿车,然后一起和他坐到后座。

前面是司机和执行制片。

“娴姐你一起去啊?你助理跟着吗?”对方回头看她。

“你快点开吧!”赵诃娴着急道,又担忧地看了一眼段一柯——他似乎还在给人打电话,“就去市区那个医院,上次有演员伤着也去的那,说挂号挺快的。”

对方点了点头,和司机说了几句当地话,又回过头。

“早上来的那条路塌方了,咱们换条路走啊,稍微慢点。”

赵诃娴叹了口气,无奈道:“行,能多快多快——段一柯你别打电话了!找谁啊那么急!”

段一柯蓦然被抢了手机,无奈道:“你还我下,我有事。”

“你别看了!你闭会儿眼!”

说话间,车已经开到片场外了。

车窗里能看到几个等着的粉丝一下跑过来,还有镜头狂闪。段一柯想往外看,被赵诃娴一把拽回来。

“你疯了你!你现在眼睛这么红给人拍着怎么办啊!到时候剧组出事的新闻又上头条了!”

段一柯不耐烦起来。

“我自己怎么着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啊!你有数你往水潭里跳!”

他别了下脸,不想和赵诃娴继续杠,抬头喊司机:“师傅你停下车,我有事得下车看下——”

“师傅你继续开!你现在下去干吗啊被粉丝围住你还能去医院吗?你再耽搁一会儿你不怕聋还是不怕瞎!”

段一柯转了下头,那个浑劲儿又上来了:“赵诃娴咱俩很熟吗?”

她被他问得一愣。

但她这性格,还真不怕人犯浑。

“我管你和我熟不熟,”她抱起手臂,“你现在就得去医院,要下车你先从我身上迈过去。”

“莫吵喽……”司机的声音从前面悠悠传过来,“都开出去半里喽,雨天下山,最忌讳停车噻……”

车里寂静,车外大雨喧嚣。

段一柯手慢慢攥成拳头,无意识地砸了一下车门。

视线愈发模糊,他连车窗外的雨幕都看不穿,连汹涌的雨声都听不见。

自然也不知道,车后面,一个女孩子,冒着大雨,边喊他的名字,边跑得摔倒在山路上。

他真的听不到她叫他了。

姜思鹭走到山下的县城里时,已经是深夜。

一身泥,一身水,脸色苍白得吓人。她走进那家快关门的小电器店时,老板吓得还以为见了鬼。

就说不能为了几个臭钱太晚关门……

结果对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掏出了个被碾碎的手机。

他这才放下心,鬼应该不用手机。

她把手机放上桌面,轻声说:“可不可以,先帮我拆一个……我把这个电话卡换到新手机上,就能给你付钱了。”

老板忙不迭点头。

“能能,你要哪款?”

姜思鹭摇摇头:“随便,哪款都可以。”

做生意的最怕客人“随便”,犹豫再三,给她拿了个同款型的出来。

结果对方还真是随便。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老板帮自己把电话卡取出来,拆新手机包装,再把卡放进去,开机,又下了个微信。

她伸手去登微信。

几乎是上线的瞬间,消息就炸了,几百条全是段一柯的,语音间杂着文字,能看出来是急疯了。她面无表情地刷了刷,没回复,调出付款界面,先把手机钱付了。

老板刚才抬了下眼,凑巧看到了几行字。

“找你呢?”他讪笑道,“联系不上,急坏了吧?赶紧回一下吧。”

她点了下头,拿着手机走到电器店外。

她还是没有回复。

她像是吃错了药一样又下了个微博,然后登陆了自己的账号。很快,几个特别关注的粉丝博主的更新,野火一般燎上她的首页。

“啊啊啊啊啊段一柯是和娴娴坐车一起走的!”

“她拽他,她不让他往外看!”

“他俩这姿势是要亲了吗??”

她睫毛抖了抖,点开了一个动图。

她在外面站了一下午,她都知道这是哪个代拍的机位。

慢镜头里,段一珂肩膀的衣服被赵诃娴扯住,然后被她霸道地拽回自己身边。他手扶了下车窗,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被她摁住了。

镜头一闪即逝,没有再拍到接下来的画面。

姜思鹭都笑了。

真好,她自己都觉得登对。

段一柯的语音又打来了。

她挂断,然后点了下微博的转发到微信,选择了段一柯的名字。

转发的同时还能加行文字呢。

她都忘了还有这功能。

写什么呀?

她站在路边,靠着电器店冰凉的橱窗,后背被雨水浸得湿透。

想了一会,她忽然笑起来。

她嘴角噙着笑,一字一顿,在那空白的文本框里,打出一行字来:

[祝你们百年好合,天长地久。我们两个,好聚好散。]

……

从重庆回来后很长时间,姜思鹭都在做梦。

梦里永远是那条山路,弥漫着浓重的雾气,下着她从未见过的瓢泼大雨。她在那条路上一直跑,一直喊段一柯的名字。

可他坐着的车却一点都没有减速。

她急得发疯,甚至都不管身边还有其他的车驶过,只是拼命朝着他的方向狂奔。眼前一阵阵发黑,脚下忽然一绊,她整个人平着摔了出去,然后狠狠扑进山路淤积的泥水里。

她想漂漂亮亮来见他,化了很好看的妆,穿着他最喜欢的那条裙子。

妆早就花了,裙子也脏了。

她从泥里爬起来,膝盖和手肘都闷疼起来。她垂眼看去,看见了淤泥之下,伤口渗出了红色的血。

她就一动不动地站在大雨里。

他坐的那辆车早就消失在雨幕中,她这才钝钝地想起,方才车窗里那匆忙一瞥,他是和赵诃娴坐在一起。

于是她那么爱哭的一个人,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只是沿着山路,沉默地走下去。

这天从病床上睡醒的时候,她梦里又是这条看不到尽头的山路。手背上感觉不大对劲,护士的惊呼彻底把她从幻梦中惊醒。

“这都快没了你怎么不叫我呀!输进去空气很麻烦的呀!”

姜思鹭蓦然抬头,看见输液瓶里见底的药剂。

护士走过来帮她拔针——本地小姑娘,说话很嗲:“每天都和你讲叫个朋友来陪下呀,医院这么多病人,我看不过来的嘛……”

姜思鹭哑着嗓子:“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对方叹了口气:“好了,下午可以出院了,你一会去办手续……有没有人来接下的?你这输了三天液,怎么还是虚得要命。”

她垂下眼:“我问问吧。”

生日那天,她凌晨从重庆回到上海,在家里睡了一整天,醒来却觉得愈发虚弱。去医院挂号,血糖低到被医生留院观察。

段一柯给她打了很多电话,她没有接,于是他发信息。她睡醒的时候会看看,也知道了那天的来龙去脉。

但她一句话都没有回复。

医生让她少看手机,她就带了几本书去医院。有一本她大学常看的《解忧杂货铺》,东野圭吾在里面写——

“人与人间的情断义绝,并不需要什么具体的理由。”

看到这句的时候,她把那页折起来,忽然就困了。她睡了个很长的觉,梦里这半年的日子如浮光掠影,如白驹过隙。

很奇怪,在上海的梦都是彩色的,到了北京,画面的颜色就逐渐褪去,最后连声音都消失了。他们在黑白色的世界里对视,拥抱,分别,像溪流里的两根芦苇,拼命靠近彼此,又一次次地被浪花分开,最终汇入了不同的江河。

那些在重庆没有掉的眼泪,都被她在这些黑白色的梦里落干净了。

针头被拔掉,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那天在山上磕破的关节还留着痂,手背上都是输液的针孔。她血管细,有时候找不到位置,一扎就是好几次。

起身的时候,手机振动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发现是黎征,于是接起。

“喂?”

对方愣了愣,可能是她听起来太虚。半晌,男人开口。

“姜小姐,你……回上海了吗?”

她靠回病床——最近稍微动一下就觉得累。

“回了的。不过我最近可能不太方便和你吃饭黎征,我……”

“你在哪里?”

她顿了片刻,然后回答:“我在医院。”

“在看病?”

“在住院。”

“……什么时候出院?”

“今天就出,你看要不然这周六……”

“你发我医院地址,我去接你。”

“不用的,我打车就好了……”

“地址发我,我已经去车库了。”

姜思鹭:……

也是,这人一贯如此。

她起了下身想说些什么,结果又是一阵晕眩,差点从床上摔下来。想到一会儿还得跑上跑下的办出院手续……

她叹了口气,挂掉电话后,给黎征发了个定位。

退出和黎征的对话框,段一柯又有一条微信过来:

[你回我一下行吗?]

她恍惚片刻,然后退出了微信。

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医院系统出了点问题,耽搁来去,就拖到了晚上七点。姜思鹭和下午给她拔针的小姑娘遇上了,对方叉着腰,对黎征劈头盖脸一顿骂。

“女朋友住院三天来都不来一下的啊,就出院接一下?哎现在的女孩子怎么找男朋友光看脸的啦,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啊?病了都不晓得来照顾,以后怎么靠得住啊……”

姜思鹭连忙想解释,被黎征拉到身后。

“不好意思,”他对那小护士低了下头,“她没和我说。早点晓得的话,第一天就来了。”

他态度好,小护士息了怒。

“那你女朋友很懂事的哦……这么懂事的女孩子不多见,你好好对人家哦……”

她嘀嘀咕咕的走远了,姜思鹭叹了口气:“这又不是你该挨的骂你应什么……”

黎征笑笑,没说话,带她往停车场走。

上副驾的时候他帮他开门,等她上车,又没走。等姜思鹭把安全带系上,弯腰帮她调了下座椅。

“不用太低,”姜思鹭直着身子,也不想在人家车上太随意,“这个角度可以了。”

黎征收手,靠背调节的机械声暂停。姜思鹭往后仰了下,确实比直着坐舒服。等到对方也上车的时候,她有点控制不住地闭上眼。

“开空调么?还是你想吹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