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先前如意院发生的事,罗氏再也不敢让谢容姝去锦绣院晨昏定省。再加上杜姨娘对外宣称有孕,且胎像不稳,阖府的晨昏定省便全都免了。
为了照顾好杜姨娘的胎,罗氏专门将先前给杜姨娘诊治的大夫请上门,日日为杜姨娘诊脉,调理身子,大夫随身的药童亲手煎安胎药,端到杜姨娘面前,所有的吃食都从大夫手里验过一遍,才给杜姨娘食用,小心谨慎到就算是后宫,顶多也就做到这种地步,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谢容姝将绿枝偷偷换出来的药,拿给赵大夫验看。有着“玉殒”的先例,谢容姝连同先前长兴侯府发现“玉殒”之事,都同赵大夫说了一遍。
自古医毒不分家,赵大夫本就出身太医世家,又善钻研药理,对谢容姝给的药,产生了极大兴趣,不过几日功夫,还真让他验看出来,那瓷瓶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瓷瓶里的药,名唤玉芽,取玉殒草的幼芽,萃其汁液,浸于雪水中,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成玉芽。玉芽因是玉殒草未长成的幼芽,毒性极低。寻常人服用,对身子影响极小。若是孕妇服用,却与腹中胎儿相冲,腹中胎儿会被玉芽的毒性侵蚀,待到足月出生,极有可能生出痴傻儿或是畸胎。”
赵大夫叹了口气:“说来也是奇怪,这玉殒和玉芽,早在前朝时,便已在西疆封禁了,玉殒草生长在人迹罕至之处,寻常人极难弄到,不知为何此番会屡屡出现在京城里。”
谢容姝蹙了蹙眉。
赵大夫说的症状,与前世杜姨娘之死,对不上。
前世,杜姨娘是在她回府几个月以后病故的,并没有诞下孩子,若“玉芽”对常人无毒,罗氏又何必大费周章让杏儿去买这么昂贵的药,下到杜姨娘的饭食里?
“孕妇服食此物,除了对胎儿不利以外,当真没有性命之忧吗?”谢容姝再次确认道。
“单只服用玉芽肯定无碍。”赵大夫顿了顿:“可若是滑胎或生产以后再服用玉殒,则会立时血崩而亡。”
“血崩而亡?”谢容姝低呼出声。
“是的。”赵大夫解释道:“玉殒草本是西疆王族的秘药,与西疆蛊虫相伴而生,其幼芽和成草分别做成玉芽、玉殒两味药,便如同西疆的子母蛊一样,相伴相克。单服玉芽,只毒胎而不毒人;单服玉殒,人会逐渐衰竭而亡;可若服过玉芽,生产以后再服玉殒,便会令脏腑迅速衰竭,产后血崩不止,流血而亡。”
谢容姝心下一紧。
在她所知道的人当中,产后血崩而亡的,便只有一个人——
她的亲生母亲姜莲!
难道,母亲当年也是先服玉芽,又在生产以后,被杜姨娘下了玉殒,才会血崩而死的么?
这种无色无味的西疆秘药,除非开棺验尸才能验出来,再加上产后血崩,是女人生产后最难逃的鬼门关,难怪姜家从未怀疑过母亲的死因。
想到此,谢容姝心中又升起几丝疑惑——
可若母亲在怀她时候,服用过玉芽,她为何出生以后,身子没受到玉芽毒性的影响呢?
“有没有可能……怀孕之人服用玉芽以后,能生出正常的孩子?”谢容姝问道。
赵大夫沉吟几息,摇了摇头:“西疆秘药在医书上记载甚少,只有寥寥几笔,我也不知姑娘说的这种情况,有没有发生过,唯有真正精通西疆医毒之术的人,才能知晓。”
谢容姝心知,既已到这份上,想搞清楚玉殒的来龙去脉,当务之急便是先将眼下的事料理清楚,或许能找到答案。
她向赵大夫道了谢,让雪杏将赵大夫送出府去,便对着雪竹道:“拿上那瓶子,你同我去一趟杏芳院,我要会一会杜月娘。”
午后阳光正暖,谢容姝带着雪竹刚走到杏芳院的墙外,便听见院子里传来阵阵嬉笑声。
“姨娘,您看这虎头鞋绣得多好看,将来小少爷穿上,定然好看的很。”
“对了对了,今儿早上侯爷还说,晋王已经同意纳三小姐为侧妃了呢。”
“咱们小少爷,就是有福气,等小少爷出生,咱们三小姐也该嫁进晋王府做侧妃了,以后这侯府后宅啊,就属姨娘最风光。”
“嘘……快别这么说,若给太太听见,头风病又要犯了。”
谢容姝驻足听了会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转过拐角,直接走进院中。
院子里头,红红绿绿站了不少丫鬟,杜姨娘被丫鬟们簇拥着,正悠闲坐在太阳下,一件件翻看着新做好的婴儿绣品。
见谢容姝进来,众人的嬉笑声戛然而止。
杜姨娘最先反应过来,坐直身,手抚在小腹上,笑着道:“大小姐今日怎得闲过来,快来坐,我身子不适,便不给大小姐见礼了。”
旁边的丫鬟闻言,忙搬了椅子放在杜姨娘对面,请谢容姝坐了,立时便有人奉上茶来。
谢容姝懒得与杜姨娘客套,看向杜姨娘身边的嬷嬷命令道:“把这院子里的人,都带出去,我有话要单独与姨娘说。”
嬷嬷询问地看向杜姨娘,见她点头,便带着人鱼贯出了杏芳院。
“杏儿今日又出去了么?”谢容姝看着杜姨娘,开门见山地问道。
杏儿作为杜姨娘身边的大丫鬟,每隔几日便要出去采买东西。
听谢容姝突然提起杏儿,杜姨娘心里咯噔一下。
“大小姐认得杏儿?”
谢容姝笑了,从袖中拿出那只被绿枝换出来的瓷瓶,放到杜姨娘面前的桌子上。
“姨娘可认得此物?”
杜姨娘瞳孔一缩,搭在小腹上的手,不觉颤了颤。
“看来姨娘认得这东西。”谢容姝意有所指地道:“姨娘可知道前阵子,蛮夷巷里死了一个胡商?那胡商开了个银饰铺子,却专卖一些稀奇古怪的秘药,价格奇贵……像这种瓶子里装的药,怕至少要一千两起。”
杜姨娘额头上浸出一层薄汗:“大小姐的话,奴婢听不大明白。”
“不明白没关系。”谢容姝淡笑着道:“只要能听进去我接下来说的话便行。”
她站起身,走到杜姨娘面前,俯身到杜姨娘的耳侧,低声道:“官府在查胡商把药都卖给谁了,你猜怎么着……有证人见过杏儿曾去过那胡商处,花重金买了一瓶药回来。那瓶药就藏在杏儿床头的暗格里,已经快被人喝完了,姨娘猜猜看……是谁快把它喝完了?”
杜姨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搭在小腹上的手,不觉变成了护住的姿势。
“不可能……”她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我对杏儿那样好,怎么可能……”
谢容姝伸手抚上杜姨娘的脸,一双杏眸冷漠睇着她的双眼,轻飘飘地问:“有什么不可能呢,当年我娘也对你很好,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