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地是,这人居然没有追上来。
她脑海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忽然听到一阵尖锐的啸声。
穆君桐连忙矮身,颈侧火辣辣的疼。
回头一看,这人居然掏出了箭矢,好整以暇地想要射击猎物,黑夜里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极亮。
穆君桐在心里面骂了句脏,她不想把此事闹大,这人也不想,因为他在军营里憋了太久,正愁没有射箭猎杀的玩物。
她不敢再掉以轻心,拿出全副精力奔跑,几次闪避,箭矢都落了空,再跑远一点,彻底没入黑暗没了踪影。
回到营帐后,秦玦还没有回来。
穆君桐检查了一下伤口,只是擦了道血痕,没有毒,问题不大。她将稍微凌乱的衣裳整理了一下,拢好衣领,看上便没有什么端倪。
过了一会儿,秦玦回来了,还未走进营帐就已有人上前禀报穆君桐的行踪。除了迷路那一阵短暂的时间,她都是在人眼皮子底下晃悠,也没走多远,并没什么问题。
秦玦掀开帐帘走了进来,见她在板凳上坐着发呆,开口道:“你越来越喜欢出去散步了。”
“因为我不像你有正事儿做,整日待在原地实在太闷。”她解释道。这是正当理由,秦玦也不能就认定她是在为逃跑踩点。
秦玦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宽容打量”地体贴道:“等回程的时候,可以唤刁玉来陪陪你。”
他似乎很累,走到简陋的榻上,和衣而卧。
两人虽在一个营帐里,但被隔开,并没有同床共枕。穆君桐想着最近需要他放下防备,不如上前关心两句哄哄他,于是倒了杯热水端他面前:“你这是多久没合眼了?”
秦玦目光落在她手上的杯盏,顿了一下,面色看上去有些警惕。
穆君桐尴尬不已,好不容易决定示好,结果被人怀疑水有问题……她无所谓地收回手,准备将杯盏放回去,却听身后的秦玦对她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嗯?”她错愕回头。
秦玦狗鼻子嗅了嗅,意有所指地道:“你走得越来越远了。”
穆君桐颇为无语地折回去:“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坐起来:“你想找殷恒?”
穆君桐心一抖,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直接质问,她不仅想找殷恒,还想逃跑呢。她略带心虚,把茶盏随手一放,往他身边走去:“那倒没有,我找他做什么?”她嘴硬道,“我只是闲不住罢了。”
但她明白秦秦玦的性子,越嘴硬他越会怀疑。她见他手指点着床板,一幅思索的模样,连忙往他身边坐下,岔开话题:“元国姚姬很美?”
秦玦正在狐疑中,闻言一怔,迅速从记忆中翻出这个人:“甚美。你问这个做什么?”
穆君桐心想,当然是为了岔开话题,假装关切了。她一幅很在意的模样:“听说她想献身于你?”
秦玦完全不会认为她在吃醋,他根本就不会往那方面想,只当她好奇,“嗯”了一声。
穆君桐心想他真还挺实诚,正想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就听到秦玦说:“但她没有我美。”
穆君桐一噎,本想拿话堵秦玦,却被他反过头来堵了个结结实实。
她立刻放弃这个话题,想另外找个话题分走他的注意力,他却不知道怎么想的,继续接了一句:“更比不上你。”
穆君桐傻了,下意识抬眸朝秦玦看去。
他神情平淡,一幅闲聊的口吻,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奉承的好话,更不会认为这是情话,他只是不违心地甩出了结论。
穆君桐不知如何反应,只是僵硬了身子,不自在地别头:“怎么可能……”
秦玦不让,将她脸捧住转了过来,他太坦荡了,丝毫不会感觉别扭:“什么叫做美呢?”他用手指轻轻滑过她的眉眼,“人们口中倾国倾城的佳人,无非是口口相传,俱称之为绝色的人。我见了,便明白那样的面容叫做美。可我并不能体会‘美’带来的感知,直到看见你,我才明有了感知,原来这叫‘美’。要这样的眉眼,这样的容颜,才能称为最美。”
他的双眸一如既往的清澈,穆君桐很难想象,自己居然从中看出了真诚的痴迷,一闪而过,仿若幻觉,却让她心头一颤。
她愣怔地看着他,秦玦难得见她这样看自己,心念一动,悄悄拉过她的手。
她没反应。
他把她的手抬起,强行让她捧着他的脸。
“那你呢,在你心中,我算不算最美?”他问得认真,穆君桐却跟被烫了一般,飞快地收回手。
这只是随口的交谈,可穆君桐却被他话里的意味触动到。他对美无定义,见到她,便将美的定义依附于她。那他同样没有定义的善恶呢?
她垂头,秦玦顺势靠过来,试图把头凑到她肩窝里靠着。
穆君桐思绪纷乱,没有防备,下一刻就听到秦玦在她耳边忽然道:“这道伤怎么弄的?”
他声音很沉,显然是压制着极大的怒气,瞬间将穆君桐从迷思中敲醒。
她回神,推开秦玦,心怦怦直跳:“不小心弄的。”
秦玦虚了虚眼,黑暗里他的眼神不复明澈,变得极度危险。
他冷冷道:“不小心?”
她往后躲闪,他也不追,只是不咸不淡地道:“你居然走到那片去了,看来你走得确实很远,连守卫都没发现。”
穆君桐想要装傻充愣,军中会射箭的人多了去了,他却堵住了她的后路:“军中喜欢用箭矢杀人玩儿的,就只有他一个。”他语气平直,只为陈述,“他箭下亡魂数不胜数,连他亲母也被他射箭杀死,行军这么久没有见到猎物,想必是憋坏了。”
即使知道这个时代变态神经病很多,穆君桐还是感到了可怕。一个人居然连自己的母亲也当猎物射箭捕猎杀死,还有什么不会做的。这种人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反而因为擅用兵打仗而加官进爵。
秦玦不推崇也不反感,因为他不在乎善恶,更不会在乎一个人的品性。只要没有碰触到他的底线,他完全不会在意。而后天下统一,他为此感到厌烦,便施行严苛律法,残酷之人将别人视为砧板鱼肉,却不想自己也是那条随时会被秦玦宰割刮皮的鱼。
穆君桐的神情落入秦玦眼里,他不解:“他用箭矢欲射杀你,你不畏惧反感,为何听到他的性子却如此憎恶?”
穆君桐紧蹙着眉,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对于平常人来说十分简单的道理,在秦玦看来却是硕大的难题。他试图读懂穆君桐的想法,可一丝一毫都不能领会。
他不仅是没有美的定义,他对任何事都没有定义,他就像一个空荡荡的皮囊,内心藏着无穷的黑洞,没有爱恨,没有喜好,没有感知,这样的人到底算是可怜还是可怕呢?
她的眼神很复杂,怜悯、困惑、无力。秦玦心忽然抽了一下,他试图捂住她的双眼:“不要这样看我。”
穆君桐却将他的手腕握住,他便只能直直地撞入她的眼神。
她的眼神是汪洋,足够将他溺死。
他躲开她的眼神,开口道:“我明白了,你厌恶他,那我去杀了他。”
她忽然感觉到迷茫又挫败,舌根泛起一阵苦涩。她错了,其实秦玦也有感知,也有爱恨。感她所感,恨她所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