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芸站在萧瑟的庭院中,想象着舜音今日身穿凤袍,一步步登上皇后之位的场景,她嘴里渐渐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差点呕出一口鲜血来。
自此以后,舜音会一生安居宫廷,享受着她从未见过的繁荣锦绣,得到她想都不敢想的荣宠,她恨极怨极,也不甘到了极处,所有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令她头脑发胀,胸口像被一块硬石头堵住了一样。
可瑶芸也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她没有贪心不足,没有一次次去设计陷害舜音,她们是不是还能做一对好姐妹?如果舜音像最初那般对她好,现在她就是皇后娘娘的姐姐,那么她是不是也能享受到别人难以奢求的荣宠?她可以找一个憨厚老实的相公,过上富裕而平和的生活,时常去宫中做客,舜音会送她金簪玉钗,还有用不完的绫罗绸缎,哪怕她不嫁给王孙贵侯,这辈子有舜音庇护她,她也能够衣食无忧。
可是这一切都被她一手毁掉了,她的那些算计和阴谋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她成了把自己推向绝路深渊的罪魁祸首,瑶芸这一刻才真切的意识到,其实只要她不争不抢,就能拥有比她想要的还好的生活。
瑶芸站在原地,身体不受控制的发着抖。
她清楚的知道,她想象中的这一切,她都再也无法得到了,是她把舜音推得越来越远,她们的姐妹情早就不复存在,哪怕她给舜音写信悔过,也是于事无补的。
过往种种都如梦幻泡影,轻轻一戳就破了。
瑶芸至今还记得,墨醉白将她流放时厌恶而冰冷的神情,她毫不怀疑,如果她敢再去打扰舜音,墨醉白会毫不犹豫的将她斩草除根,现在她能活着已经是幸运,墨醉白是看在她和舜音姐妹一场的份上才没有杀她。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马上就要下雨了,赶紧把衣服收拾回来!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娘都已经饿了,你赶紧烧水做饭!”男人声音从屋子里传来,粗鲁又暴躁。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又响起一道老妇人的骂声:“做点事情就磨磨蹭蹭,还以为自己是大家小姐呢?别想趁机偷懒,赶紧给我干活,手脚麻利点,不干活就别想有饭吃!我们家可不养闲人!”
瑶芸回过神来,强忍着心中的怒火,连忙应了一声。
这才是她现在的生活,远离京城,远离富丽堂皇的皇宫,只有无尽的尘土和训斥,她低下头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手心已经被她抠得鲜血淋漓。
她将血在衣服上随便擦了一下,伸手去摘挂在晾衣架上的粗布衣裳。
她被流放到这里之后,为了生存下去,只能凭借着一张尚算不错的脸蛋嫁给了当地一个衙役,对方虽然是衙役,但也是家徒四壁,夜里连油灯都不能点,一间破败老旧的房屋里住着几口人,她每天既要照顾公婆,又要忍受粗鲁不堪的相公,还有几个小叔子和小姑子要照顾,平时连一口热乎饭都很难吃上,跟她以前的生活简直是天差地别。
她为了有一个安身之处,不得不日复一日的忍耐着,她的那些心机在这里毫无用处,就算她装柔弱也不会有人怜惜。
瑶芸经历了现在的生活,才知道在长孙府里过的简直是像神仙一样的日子,就连在墨府她也是吃喝不愁,有下人伺候,如果不是她一直不肯安心好好过日子,现在根本不至于流落至此。
她有机会好好留在长孙府做大小姐,也有机会留在墨府享受安枕无忧的生活,如果她当初没有去奢望遥不可及的生活,没有想去设法得到萧从恕,也没有去设法陷害舜音,她会拥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她现在根本不敢回忆以前的日子,否则现在的日子她一刻也过不下去,她只能麻木的生活着,不去想,也尽量不去听。
瑶芸将所有衣服收进屋子里,闻着屋子里弥漫的腐朽而潮湿的味道,想着自己本来可以拥有的富贵生活,一双眼睛难以控制的蓄满了泪水。
她后悔了。
如果当初她跟舜音和睦相处,现在的一切也许都会变得不一样,她的确不该去奢求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而丢失了她本就拥有的一切。
可是有什么用呢?舜音早就给过她无数次的机会,是她死不悔改,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她只能擦干眼泪,将衣裳叠好放进柜子里,再去准备今天的晚饭。
……
另一方天地中,郑恒庸在得知舜音登上后位后,永久的闭上了眼睛,他躺在木床上,眼角滑落一滴浑浊的泪。
他自从被发配到这偏远的小地方做官,身子就一直不好,郁结于心,久久难以释怀,这一年来身体变得更差,渐渐卧床不起。
死前如走马观花,郑恒庸想起了很多事。
他想起最一开始长孙雄其实没有让他做赘婿,是他为了继承爵位,主动劝说长孙雄和长孙若儿,要求做上门女婿的,长孙雄听说这样就可以把女儿留在府中照顾,才答应下来的,他根本没有资格怨恨长孙雄和长孙若儿给他带来了羞辱,这份羞辱明明是他自己找来的。
他还想起来,舜音小时候其实很喜欢他这个爹爹,是他每次看到她都横眉竖目,将她拒之门外,一次又一次伤了她的心,他鬼迷了心窍,明知曲氏一直故意磋磨舜音,还助纣为虐,不但不帮她,还站在了曲氏的那一边。
最后,他还想起了琉铮,那个他只来得及看几眼的儿子。
他听说琉铮成了少将军,年少有为,比他这个当爹的强,不走歪门邪道,是靠自己本事闯出的战功,将来应该会有一个光明的前程。
郑恒庸在弥留之际,忍不住想,如果他没有抱着歹的心思接近长孙若儿,而是跟长孙若儿好好过日子,也许现在他们一家四口能够过得很幸福。
他也许一事无成,但可以忠厚老实的照顾家人,教导子女,长孙若儿性格温柔,一定不会嫌弃他,女儿乖巧孝顺,儿子强壮活泼,他们一家人会幸福的待在一起,等老的时候,他和长孙若儿就能含饴弄孙,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辈子。
可惜,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他从来没有真心对待过妻儿一日,现在他们都已经不需要他了,而他死后,长孙若儿恐怕也不会愿意再见到他,舜音和琉铮更不会将他和长孙若儿埋在一处,这就是他的报应。
郑恒庸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了生息,唯有那滴泪落在枕头上,逐渐晕染开来。
郑老夫人靠在床边,抱着郑延庭痛哭流涕,郑延庭再也不是长孙家那个备受宠爱的小少爷,这几年里,他终于意识到,他只是一个小官和一个小妾生的孩子,没有高门爵位等着他继承。
郑老夫人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舜音能做上皇后,她当年一定好好对舜音,定然不会整天挑舜音的毛病,更不会一直对舜音没有好脸色,那可是皇后啊!那是他们想见一面都难于登天的人物,现在她的孙女竟然成了皇后!想想都跟做梦一样。
可偏偏这一切都跟他们没有关系了,他们现在只是跟舜音毫无关系的人,哪怕得知舜音做了皇后,也无法当面祝贺,更别想沾到一点光。
这是他们当初造的因,现在只能承受这个苦果。
时至今日,无论是谁的悔恨都已经晚了,大错已经酿成,再也无可挽回。
……
夜里,皇宫里燃起了璀璨的烟花,宫外也是一片热闹,百姓们都在为大邺迎来新的帝后而高兴,因为之前救水的事、抓捕师羲和的事和剿灭北漠叛军的事,墨醉白和舜音早就在民间有了颇高的声望,现在是众望所归。
大家在街上欢腾的庆祝着,有舞龙的、有表演杂耍的、还有燃放天灯的,整个京城都被喜悦的气氛所笼罩,处处欢欣鼓舞。
封后大典结束后,舜音、墨醉白、庆陵帝、长孙雄和琉铮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当然,也少不了两个小家伙,小棣安和小馨宁现在正是活泼可爱的时候,有他们两个在,宴席上气氛愉悦,大家全都笑个不停。
长孙雄和庆陵帝心情很好,他们做了一辈子君臣,没想到最后竟然成为了亲家,两人对此都颇为高兴,一直斟酒对饮着,不时怀念着年轻的时光,但看着小棣安和小馨宁,他们又觉得老去也没有什么关系。
现在庆陵帝和长孙雄都卸下了肩膀上的重任,庆陵帝提前从皇位上退下来,长孙雄也辞去了大将军之位,把鹰戎军交给了琉铮,现在都轻松下来,喝起酒也没有负担,他们不由连饮了数杯,十分的开怀。
舜音看得眼馋,偷偷看向墨醉白,墨醉白察觉到她的目光,勾唇笑了一下,抬手给她倒了半杯清酒。
舜音眼睛一亮,立刻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舒爽的喟叹一声。
她生孩子的时候微微伤了身子,这一年来在墨醉白的监督下吃了不少补品,虽然已经把身子养好了,但墨醉白一直不准她喝酒,也不许她吃辛辣的食物,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饮酒了。
墨醉白看着她像是猫咪偷吃了晾晒的小鱼干的表情,忍不住弯起唇角,跟琉铮碰了碰杯,也低头喝了一口清酒。
琉铮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大家,对现在的生活满足极了,他久在边关,稍微晒黑了一点,眉眼长开后,多了几分凛冽的气质,但少年气依旧很足,眼眸纯净,不含杂质,他对小外甥和小外甥女尤为疼爱,每次回家都要带不少礼物,一直陪着他们玩儿,小棣安和小馨宁都很喜欢他。
长孙雄酒量浅,已经有些醉了,看了看他们,忽然指着舜音手里的清酒笑道:“舜娘,你现在还这么喜欢喝清酒啊?外公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好笑,你当初都没喝过这个酒,第一次喝就敢喝一壶。”
墨醉白似笑非笑看了舜音一眼,问长孙雄:“怎么回事?”
舜音面露窘色,连忙阻止长孙雄说下去,站起身给长孙雄夹了一块卷饼,“外公,您多吃点,这个好吃。”
“乖。”长孙雄用饼卷了几块肉和菜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肚子,偏偏还没忘记回答墨醉白的问题:“舜娘以前一直都不喜欢喝酒,有一天忽然转了性子,问我要清酒喝,我问她为什么,她说看起来很好喝,我当时就笑了,这酒尝都没尝过,哪能看起来很好喝呢?这酒又不是美景,还能光看就喜欢么。”
庆陵帝在旁边看了一眼舜音手里的清酒,附和道:“晏琅也喜欢喝这个,宫里的酒窖里每年都放了不少。”
墨醉白明白过来,舜音是看他喝才觉得会很好喝,他神色微滞,不由转头看向舜音。
舜音耳根发烫,不好意思去看他那双探究的眼睛。
长孙雄喝了一口酒,继续说着,“我不会养小姑娘,向来舜娘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她想喝酒,我就把酒买了回来,结果舜娘第一次喝就喝了整整一壶,等我发现人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足足醉了两天才好不容易清醒。”
长孙雄回想起往事,忍不住笑了两声,引得桌上其他人也笑了起来,只有墨醉白眸色微深地看了舜音一眼,在桌子底下握住舜音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腕。
舜音想起当年的糗事,红着脸把小馨宁抱进怀里,假装低头逗女儿。
小馨宁眨着眼睛,觉得娘亲红红的脸颊看起来很好吃,抱住舜音,亲了舜音一脸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