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说:“对不住……对不住…………”
它发出呜咽的哭声。
“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它不停咕噜着这句话。
可就在这个时候,围成一环的黑甲中,突然有一个倒了下去。
那古朴的低吟声就变得弱小了不少。
那只恶马似乎有经清醒过来的欲望。而其他黑甲神色痛苦,似乎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恶马仍然在呜咽,但还是挣扎着向前走了一步。
只是一步,黑甲这边却不堪重负,又一个人倒了下去。
那低吟声又小了一些。
恶马这次再迈步时,比上次更快,更坚定。它虽然还在含糊地念叨着“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但已经不再哭泣。
随着恶马就这样一步步地上行。黑甲倒下去的人越来越多。它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快。
等到最后一个黑甲也倒下。它已站在了那七楼。
它不急着去哪里做什么,俯身将这些黑甲一个接一个地吞噬掉。
因为隔得近,阿粥才看得更清楚。将这些死人拉进它肚子里,并不是因为它肚子里长了舌头,而是被他吞噬的人的手。它们从它肚子里伸出来,像海葵一样挥舞着,它们把触碰到的一切东西都抓住,拖到肚子里去。
阿粥一步步后退,最后撞在了房门上。
“郎君,它来了。”阿粥高声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可笑。但她还是又高声叫了一遍:“郎君,它来了!”
“还需三息。”时面传来一个声音。
三息是多久?阿粥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巨马。
想要看到它的全貌,她需要仰起头。
就在巨马向她俯身,那些海葵一样的手向她伸来的时候,她双手下意识地做出推拒的动作:“等一等。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驳!!我认识你!!你原本不是这个颜色,你是白的。尾巴是黑的。脚上没有蹄子,而是长着毛茸茸的爪子,像猫垫一样。”周鹿鸣讲过这种东西。但他讲的是活的,不是这种死了的。
那匹‘马’停了一下,死气沉沉的空眼眶对着她的方向。看来她蒙对了。
但只是停一下而已,在它举动的瞬间,那些如鬼爪一样的手又向阿粥伸过来。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他们不会怪你的。我来就是受他们的托付,要告诉你。”
那只驳猛地停下来。它怒吼了一声,那些已经抓住阿粥的手,就飞快地缩了回去。
只在她手臂上留下一个可怖的黏液,这些黏液腐蚀着她的皮肤,灼热痛感令人难以忍受。
“对不住……对不住…………”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的是,你对不住那些死去的……”阿粥忍住痛苦大声说:“我知道。所以他们叫我来。他们有话要告诉你。”
驳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想说什么。但却只有那句话。
“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它不停地念叨。甚至开始落泪。
血水混合脓水——那应该是泪吧。
而就在这个时候,阿粥只觉得身后一空,原本紧紧靠在门上的她,一个后仰就摔进了门内,而一道水绿色的人影从她身上迈过去。站在了驳的面前。
阿粥甚至都没看到这个人做了什么,就见到那只巨大的怪物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气力那样轰然倒塌。它发出可怕的嚎叫,声音比指甲抓过琉璃更令人不适。血水、和没有皮的尸体从它身躯中涌出来。喜灯由红转灰,成片地变暗掉落在血污中仿佛是一场大雪。
不过瞬间,血水就浸湿了脚粥的脚踝。
随着它们向别处涌去,血平面又猛然下降。
倒在地上几乎被泡在这难以形容的恶臭液体中的阿粥,被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
“过来扶着我。”那个站在门口的水绿色身影说。
从北影看,他应该是个男人,身形高且瘦,一只手抓门框,因为太用力而指尖泛白。水绿色的衣摆有被血水泡着,发黑发暗。有些像墨绿的颜色了。头上的发冠由金子铸造而成,金光闪闪外又因为上头的华彩惊人的宝石而且火光耀耀。
他明明只是走出去在那里站了一下,那个叫驳的东西就死了。可现在,当阿粥爬起来扶住他的时候,却发现他全身都在颤抖。像那种快饿死的已经虚脱的人那样。阿粥不敢抬头看他,只盯着他的手,可光那只手上的皮肤,也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修长的手指,好像是由什么玉石精心雕刻而成,不是人类血肉铸成的。
他半个人都几乎依靠在比他矮一个多头的阿粥身上。这对阿粥来说过于沉重,好几差都差点站不住被压得屈膝跪下去。直到把人扶到榻边坐下。阿粥才终于松了口气得到机会喘息。
在对方闭上眼睛休息的时候。她飞快地抬眸瞟了一眼。
那是个异常好看的人——其实如果光依靠脸,很难分辨男女。虽然并不阴柔,但女子要是长的英气一些,也可能是这样的。可这个人外貌带给她的震撼,很快不被恐惧所取代。
屋子里除了这个青年,还有一大堆倒地睡在一起的美人。
阿粥之前见过这些人。她们在楼梯上提着裙角快乐地向上跑,看上去充满了活力,美丽又活泼可爱。可现在,全静静地睡在这里,脸色发青,嘴唇苍白。然后她又看到了那个端金盆的美人,她没有和其他那些美人在一起,而是倒伏在榻边,微微侧脸的样子,像是睡着了。至于挥剑斩人的黑甲,也像她们一样,永远也不会再醒来。
阿弱看到好几个人,侧颈都有压印似的伤口。她不敢去查看、确认是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只是静静地,站在榻边。不动声色,却在想着要说什么。
当她终于想好,扭头看榻上看去,却发现原本应该闭眸小憩的青年,正面无表情看着自己。那双浅灰色的眼眸看上去冷酷无情。
原本要说的话,一下便生生止住。
可对方却开口问:“你要说什么吗?”
她不想表现得太害怕,可还是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我,我同伴还在楼下。如果郎君没事的话,我想下去找他了。”又像是为了自证似的解释:“我们一路一起来的。他救过我的命,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对他不闻不问我……”
青年却打断了她的话:“你害怕我?”
“我……我没有。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害怕郎君呢。”
青年笑了一声,看了看房间里那些才死去不久的人们,又似笑非似笑地看她。
阿粥不敢与他目光有什么接触,只垂眸站着。
但青年却并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只是说:“我还需要有人为我做些事,现在手边没人,你就待在这里吧。”
阿粥盯着自己被血浸湿的脚:“郎君救了我的命,我必当涌泉相报,但现在实在得要去确认一下,才能安心……”
“你如果真有同伴,也早就死了。不必下去了。”青年审视着她,想了想又说:“所有人都在它肚子里了,你既然非要找,就在门口翻翻它的肚子吧。”
说着笑一笑:“但你可小心点,你的脚要是迈出七楼一步,哪怕是一个台阶,恐怕就会去地下和他做伙伴了。”模样十分温和,语气也不像是在威胁人。
可这样才更可怕。
他只是以陈述事实。
“去吧。慢慢地翻,看仔细些。人没了皮,又被融化了肉,模样会难以分辨一些。”他体贴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