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听是关心,实则还是让她顾全大局。
说到底,在这个家,她的感受从来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她又怎么敢奢望眼下突然被在意。
虞心幼全无倾诉的,抽出自己的手,淡淡地应了声:“知道了。”
孟清安并非心里没数,如果不是汤誉止做了太过分的事情,虞心幼不会嘴不饶人,非要跟他争执不休。
她猜测虞心幼多半受了委屈,心里正不痛快,可是今晚这场面,还是要以大局为先,委屈再大,大不过这桩早就商定好的婚事。
纵然察觉虞心幼可能对她有了情绪,孟清安此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假装无事,继续与方霖攀谈。
好几分钟过去,虞存山和汤誉止都还没来,孟清安见虞心幼坐在这里也不吭声,索性打发她出去透透气:“你出去看看爸爸来没来,没来打个电话催催,不好一直让汤家人等他的。”
虞心幼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事不关己地说:“你不都叫汤誉止去了吗,等着呗。”
孟清安轻轻拍了下她的背,佯怒:“你这孩子,快去,不带这么跟妈妈犯浑的。”
要是不去,坐这里也要被孟清安絮叨死,再严重点她又要开始念那套紧箍咒,两害取其轻,虞心幼马上起身离开了包间。
她今天够烦了,要是再听一段紧箍咒,她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虞心幼在走廊闲逛,不知不觉快走到电梯间,她想着,要不就下趟楼,去酒店门口看看她爸的车来没来。
人往电梯间走,路过不远处的安全通道时,虞心幼听见有人在说话。一开始她以为是酒店的工作人员,按完下楼的箭头,等电梯的空档,她无心多听了一耳朵,这才发现声音挺耳熟的。
像她爸和汤誉止。
虞心幼压不住好奇心,放轻脚步往安全通道靠近,离得越近,声音越清楚。
“虞叔叔,我之前听小姨夫提过,高博川是受您提携才进的中鸿集团,如果没有您最开始提携他去集团做造价工程师,他如今坐不到分公司总经济师的位置。眼下处于分公司上市的关键时期,他这种级别的高层突然离职,对上市的影响程度,虞叔叔,您是行业老前辈,肯定比我更清楚。”
“我已经找他谈过很多次了,软硬兼施都没用,他执意要走又不肯说理由。虞叔叔,我也是没办法才麻烦到您跟前儿,您能不能找高博川聊聊,让他继续留在公司。他谁都面子都不给,但绝对不会不给您面子。”
汤誉止语气极尽恭敬,这是虞心幼第一次听见他用这样谦卑的语气跟别人说话。
原来他不是骨头硬,只是没遇到让他骨头硬不起来的人而已。
汤誉止口中的高博川,虞心幼有印象。
逢年过节他都亲自上门看望虞存山,陪他聊聊天,下下棋,他常把知遇之恩挂在嘴边,虞心幼想不记住这人都难。
结合汤誉止这番话,虞心幼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撺掇今晚这顿饭局。敢情不是冲她,也不是冲他们订婚的事宜,全是冲她爸去的,更确切的是冲她爸的人脉关系。
上周医院的道歉,恐怕也都是为了让她松口,配合她撮合饭局的一个取舍让步。难怪饭局已成定局,他就连着好几天不联系她,今天再跟她说话全变了样。
虞心幼心火中烧,几乎要直接冲进去,当场撕破汤誉止那张虚伪的面具,让虞存山睁大眼仔细瞧瞧,这就是他相中的好女婿。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虞存山会说这么一番话。
“高博川那边我可以出面,但是,誉止,我希望没有下一次了。我看好你,觉得你是个有能力的年轻人,所以才愿意把女儿嫁给你,你总要证明我没看错人,你说对不对?”
汤誉止战战兢兢地作保证:“对,虞叔叔您教训得是,这样的事我保证不会发生第二次。”
虞存山微微颔首,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最后提点了他一句,笑里藏着般地:“如果你不争气,我女儿不过是嫁了一个纨绔,高低这辈子还是锦衣玉食,没什么影响。但我们虞家却会被外人诟病,挑女婿的眼光不好,后辈里面掺杂了无能之徒。”
汤誉止被虞存山气场震慑住,连说三声我明白。
虞心幼脸色发白,听见两人快要从安全通道出来的脚步声,下意识躲进了抵达楼层的电梯里。
她不想以这么弱势的姿态,跟这两个人迎面撞上。
电梯门缓缓合上,透过缝隙,虞心幼看见汤誉止和虞存山并肩往包间走的背景,两人谈笑风生,无声放大了她的狼狈。
电梯稳定下降,虞心幼在封闭的轿厢中,虞存山嘴里那句“如果你不争气,我女儿不过是嫁了一个纨绔,高低这辈子还是锦衣玉食,没什么影响”仿佛在她耳边全景环绕反复循环,双肩因为情绪激动而止不住颤抖。
这句话的存在,每分每秒都在提醒她之前妄图当着虞存山的面,撕破汤誉止虚伪面具的想法有多可笑。
只要汤誉止在虞存山眼中还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一个不会给家族抹黑的人,他身上这点虚伪面具又算得了什么。
连她这个女儿,在他眼里只要这辈子锦衣玉食,不管嫁给谁、不管他们之间有没有爱情,不管这个人性情好坏,这些都不要紧,只要这辈子保证她的锦衣玉食,她的人生就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相反,她的人生还因为自己的姓氏变得不平凡,她应该对此感恩戴德。
虞心幼在看清这些的同时,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来自原生家庭的窒息。
她好想逃,又无处可逃。
电梯抵达大厅,门打开的一瞬间,虞心幼像离弦的箭冲出来,险些撞到准备进电梯的人。
她低下头,说着抱歉,加快脚步往洗手间走。
进入隔间,反锁门。
虞心幼抵在门上,阖上眼,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不要情绪化,不要沉溺在情绪里,冷静,一定要冷静。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虞心幼总算让情绪平稳下来。双肩停止了颤抖,她能够正常呼吸,也不再有刚才濒临窒息的绝望感。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在她冷静这段时间里,孟清安和汤誉止都在给她打电话,发微信,还有裴灿。
虞心幼深呼一口气,没去看之前的消息,只接起了正在响的这通电话。
是孟清安打过来的。
电话终于被接起,孟清安是在包间的洗手间给她打的,就算有隔音阻断,她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虞心幼,你干嘛去了!你爸和誉止都上来好久了,一群人等你一个,这是小辈该有的礼数吗?赶紧给我回来,你爸已经很生气了!”
“妈妈。”
虞心幼自嘲般笑了笑,问她:“你就不能抛开所谓的大局,关心一下我的情绪好不好,问问我正在经历什么,哪怕就一次呢。”
孟清安心里咯噔一下,可是想到丈夫气到铁青的脸,她还是做出了跟以前一样的选择:“别闹了,快回来,今晚要商议你和誉止订婚的相关事宜,有什么事之后妈妈再听你说,心幼,你听话。”
别闹了,你听话。
从小到大,这六个字虞心幼不知道听了多少,就算她听话乖顺到极致,她还是能经常听到这六个字。
她至今为止做过的让步妥协,顺应父母期待表现出来听话乖顺,到头来,换来的还是一句“别闹了,你听话”。
她原本想换什么来着?
虞心幼想了想,想到了。
她想换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自由。
她换到了吗?
好像换到了,至少她还在画画。
好像又没换到,否则她为什么要瞒着家里偷偷画,为什么还要跟不喜欢的人结婚。
虞心幼平复的情绪再次破防。
她强忍住哭腔,可是委屈像水闸泄洪一样,将她和孟清安一起吞没。
“我不。”
“我不要订婚了,我不要和汤誉止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