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我要准备什么?”
“不用。我这边会准备。”苏黎说。
李姿意回到房间洗头洗澡抹香香,都搞完了倒在床上,翻了一下手机,上面有小妈好几个未接电话。未读信息也是一堆。她懒得看。想给米又打个电话,但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不论是任何安慰的话,在米又这里都显得轻飘飘的,说的人自己都会觉得羞愧可笑。于是她给认识的记者朋友打了个语音通话过去。对方以前是跑社会新闻的。李姿意记得,也做过这方面的项目。
对于这种事要怎么办,朋友说,这不是你能解决的事。
李姿意说:“我就是想,做点什么能帮她。”
“她需要系统的治疗。你帮不到她什么。除非她自己配合。”朋友说:“我可以把她加进一些援助机构的需要援助者名单里面。基本上来说,会分配到一位社工或者志愿者,每周有一次免费的心理咨询与治疗。但关键是,她自己要愿意来。你能说服她来吗?”
李姿意说:“我觉得我不能。”这种感觉很不好。你看到有人受伤,但你只能站着,无法施以援手。
她好烦,皱眉说:“但还是得试试吧。”就算笃定自己伸出去的手,对方不会握住,但起码伸过去这个动作还是要做。万一呢。
朋友并不意外:“没事,你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这边会有志愿者跟进。”
李姿意联系方式发过去之后,犹豫着问:“这项目有成功的先例吗?”
朋友反问:“怎么样叫成功?”
“完全愈合?”
朋友那边停下电视剧的声音,想了想说:“我之前接触过很多,但说实话,极少存在完全愈合的情况。当然这只是我不专业的看法。毕竟我也不是项目里的心理医生。只是从我的体感来说,我觉得,从一开始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受害者的一生就被毁坏了。虽然说很多人完全意识不到一点,甚至有一些受害者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种彻底的破坏。你懂吗?”
“我不懂。”
“如果一个果园里的果子都是烂的,那果园里的女孩就无法想象世界上有不烂的果子。甚至对她来说,烂果园就是她的家。她会对散发着烂果味的人有一种下意识的亲近。那是她熟悉的味道。反而阳光的、正常的、积极的相处模式她是无法理解也无法有归属感的。”
朋友那边传来走来走去的声音,似乎是拉门走到阳台上了:“这些女孩在长大后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甚至有很大的几率,之前的遭遇会再次在她身上重复发生,对xing对两xing关系的观念,也被彻底破坏。”
说着突然问李姿意:“她有几个孩子?”
李姿意愣了一下:“啊?”
“多数这种家境又发生这种事的受害者,都不止一次受孕。所有的孩子也很大可能不是同一个父亲。”
李姿意倒在哪里,手搭在眼睛上感觉十分疲倦:“我不知道。我觉得她太倒霉了。”
朋友说:“是啊。对她们来说,一生都被毁坏,这一件事改变所有。但以外人的角度来说,她受到创伤之后作出的所有选择,导致人生不断下滑后所有惨痛的遭遇,都会被归结于是她自己的问题,比如你提到的,做老头小三的事件。即便知道她的成长经历,也会有人认为,这不过都是借口。”
李姿意静静地躺着,过了一会儿说:“好烦。”
朋友说:“从你的形容来看,她本人其实是麻木的。甚至压根没有我们听到这种事之后所产生的情绪波动大。”
就像一个已经因过于痛苦而失去感觉的人,旁观者看着她被血淋淋地用利刃片成一片一片会发疯,但她自己却已经没有任何知觉。
“就是觉得很烦。”李姿意觉得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那种恶心、想吐的状态。
朋友还要说什么,但她实在太难受,甚至感觉有点忍不住了,丢下电话仓皇跑到卫生间,路上撞翻了茶几上的东西管不了。
趴在马桶上吐得昏天暗地。
等回过神,已经用苏黎递过来的漱口水濑完了口,坐在浴缸边沿缓和心跳。苏黎把马桶清理干净,拿来浴巾给她:“舒服点吗?”
她摇头。不舒服,哪里都不舒服。喘不上气。但明明氧气充足。
她俯身把头搭在苏黎的肩膀上,苏黎拿不准要不要伸手回抱她,他的手向上动弹了一下,但决定还是在留在原地。两人保持着这个动作静静呆着,马桶管道里的水沽沽作响,从这里到很遥远的地方。世界也静谧下来。
李姿意突然问他:“你说,十六姓说的那些灵异什么的,他们都见过吗?”
苏黎没想到她已经在想别的事,愣了一下才回答:“很多时候都是见不到的。只是一种感觉。”说着把手放在李姿意脸颊边,离得很近,但并没有接触到她的皮肤:“就像这样,你能感觉到这里有什么,哪怕它并没有触碰到你。当它存在,会对你四周的一切产生影响。”说着把手移到她耳朵附近:“听到了吗?”
没明没有触碰,这房间也没有风,但李姿意听到了白噪音一样的风声。
它非常微末。只有当手拿开再放回来产生一些即时的对比,人才能注意到。
“那么,即便你不能看到这双手,也不能说它不存在。”苏黎说。
“啊——”李姿意长吐了一口气。有一半几乎都拂在他颈间的皮肤上。
他动了一下,李姿意就叫停:“你不要动啊。我想就这样呆一会儿。”
“我没有要走。”
“你累了吗?”
“就是有点痒。”苏黎说:“你气都吹到我脖子上了。”
李姿意报复似地又吹了一下。
苏黎忍不住笑起来,低声说:“你别闹。”
她满意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舒服地依靠在他身上。
想到什么突然笑:“心理医生会说,我是因为缺爱。所以喜欢和人亲密接触。”这是通俗的说法,如果真由心理医生来说应该会使用更专业也更复杂的词汇表达得更缜密全面。
但她现在只是觉得,在这个时候有个人在身边让她这样靠着很好。
李姿意突然起兴:“在你眼中,如果我是个动物的话,是什么?”狐狸什么的,又可爱又美丽。
“野狗。”苏黎说。
“什么东西?”李姿意瞬间下头。塔玛的苏黎这人有毒吧。我在这儿跟你浓我浓,你跟我放什么屁?
“上次我开车环岛,路上有一只狗,它在路边走着,有时候会迎着夕阳跑一跑。但多数时间一个人慢慢地走。我停车想带它回来,但它跟我玩了一会儿就走了。”苏黎的声音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回荡:“我觉得它可能之后又会遇到其他有兴趣的东西,再停一会儿。但最后它还是会走的。”
李姿意本来有些怒气,这时候反而又消散了一点,一时不上不下:“那它最后去哪里?”
“我不知道。也许最后就停在哪个高处,伏看大海和夕阳。我记得那一块区域是有个风景不错的悬崖。不过有点远。”
“那你觉得它走到那里之后,还记不记得你?”
“我不知道。”苏黎说:“我一点也不知道。”
“那你希望它记得你吗?”
苏黎犹豫了一下,感受着她在自己颈间的呼吸,最后摇摇头:“我不知道。”
“也许它在那里躺一会儿,就决定回去找你了。”李姿意问:“你有没有在那里等它?”
苏黎说:“没有。”
“为什么没有?”
“我想等的,但……没法等。”苏黎顿了顿又说:“它应该早就找到别的去处了。每个看到它的人都会喜欢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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