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古潭般冷寂的生活,自那个人的到来,完全消失了。初夏的萤火虫才零星一点,自我和那个人相见之日后的十多天,那人便嚷嚷着要捉萤火虫做灯笼,顺道带上我一起,我只能跟在那人身后。
庭院中种了许多夏季才开花种,有些已经开了,而没开的花叶子很是浓密。凉风带着青竹香气吹来脖子边,微微翻滚着那人黑色衣角。
好像是叫风衣来着吧?
打开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确认无误后才放回原处。虽然不知道那人让我记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字有什么用处,但也不算什么过分要求,更何况,自己住在那人家中,没有什么能回报……
“你快过来!”那人在之前我们看过的那个池子边的草丛中向我喊道,“这里是浅塘,有好多鱼!”
“可是——”我才要提醒说会有蛇出没。
“你看!我捉到了什么?”
远远的我借着暮色看清楚了那人手中的东西,但还在犹豫该不该告诉那人真相:“大人,您的手中……”
“我手中?”那人有些不明所以,但马上得意起来,“怎么样?这么长的鱼你也从来没见过吧?”
“但很遗憾,大人,那是一条蛇,并不是鱼。”我这样回答那个人。
那人身形明显一僵,只是微微抬头,脸色大惊,将手中之物抛开,匆忙要往曲廊这边跑,一个趔趄却摔倒在草丛里。
“您没事吧?”
那人的声音却远远传来:“你别下来!我没事!”
我抬头望去,见那人一脸黑泥,几乎要和那快黑下了的天融为一体了,唯独那两只眼睛还能看清楚。我就这么看着那人走到曲廊这边,一时竟忘了问需不需要沐浴这种事。
那人走到我面前,累得气喘吁吁。
“我说你啊,真亏那个时候你还那么冷静!”那人灰色眸子望向我,站在曲廊的外边说,“摸到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条肥壮的鱼,想着回来给你做鱼汤喝呢!”
我听着那人的埋怨没回答,微微侧目看那人的模样,那人也不出声。
“我有提醒您,是您偏要下去。”
曲廊里静谧着。
“噗。”那人最先忍不住,“抱歉抱歉,我一个这么大的人,居然还和小孩子生气。”
“……”
“可是你也太坏了!表面看上去人畜无害,没想到这么腹黑!”那人翻过曲廊把一手泥巴冷不丁地抹在我脸上。
我在本家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光是和女侍们一同摘花都是要被主母训话的。
趁我跑神,那人又抹了一手泥于我脖子上。我连忙缩了脖子,压住了那人的手。
我忍着笑意和为难,把那人的手推开说:“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笑。”那人把手拿开说,“长一张这么可爱的脸不笑一笑可是很可惜啊。人要多笑笑,好运气才会发生。你看我,多喜欢笑啊。”
我习惯性地替那人整理好袖子说:“是,是,大人。”
“啊,对了,我一直都忘了说。”那人想起了重要的事总会皱眉,“不要再称呼我大人了。”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名字什么的无所谓,但不要再叫我大人了。”
明明喊那人大人很好听来着。毕竟无论是谁,听到后面加上大人敬称,都要开心几分。不过,那人说,不同地方的人,有不同的习惯……
“嗯……我知道了。”那人颇为得意地点头说,“你就叫我‘前辈’吧。”
“前……呗?”
“是前辈。”那人耐心地纠正我的发音。
“仙贝?”
“来,跟我一起念,前——辈——”
“前……前辈?”
“哦!不赖啊。”
那人笑着伸手要来拍我的背,我警惕地退了一步:“那么,前、前辈快去洗澡吧。”
收起颇为落空的手,那人,不,现在是要正式称呼为前辈的人,佯装正经:“等真正的夏天到来,后山的景色会更漂亮,到时候我们就一去看日出吧!”
我不住点头算是在答应,推着前辈往温泉那边走说:“您还是快去吧。”
前辈也不禁叹了口气道:“水积春塘晚,阴交夏木繁。”
我顺势回道:“舟船如野渡,篱落似江村。”
答完我才觉得不太对劲:“您居然还会白居易的诗?”
前辈斜着眼说:“这话我该问你,你怎么会?”
“姊姊们都背了《白氏文集》,我自然也要背。他的《长恨歌》不知被姐姐读很多遍了。姐姐本来要进宫侍奉天皇陛下,我听得多了,当然也就会一些。”我不禁回忆道,“往年这个时候也是要背白诗的,少不了还要和几句歌。”
“你们也就这个有点意思,和歌什么的我不懂啊。我知道白居易这首诗也是我喜欢他,不是他的诗,是他那个人。”前辈颇有和我长篇大论的气势。
……前辈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好几个晚上,我都是听着前辈讲那位诗人的故事睡着的。
-
偷听不是我的本意。
但现在出去,一定会被误会的吧?
“主公,我们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了,必须和那家伙会和了。”说话的是长义大人。
“再等等吧。”那位大人说,“你那天不应该和她说那些话,她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那些话我很早就想和她说了。自卑什么的和那个伪物一样,看得我心烦。”
“这话你应该等到见到他当面说。”大人笑了,“他现在可是不怕你的。”
“哼。”长义大人不以为然,“这就看你什么时候去和他会合,到时候我一定会说这事。不过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你一定要来找她。”
我不由得绷紧身体,侧耳倾听。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一位友人请求我务必带她离开那里而已。”
友人……
“……哈?就这样?”
我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也愣了一下,而长义大人的表情,我现在就能想到他是多么不相信。
那位友人……
“对啊,就这样。嘛,吃饭吧。”那位大人带着难掩的笑意,更是让我分不清他刚刚那句话是真是假了。
来不及辨别其中的真假,我只知道,如果不问的话,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个……”我从角落中走出来,“我……能否请教大人的友人是谁?”
长义大人一脸惊讶:“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依礼跪坐在他们面前:“在没有大人的应允下进来您的房间,万分抱歉。母亲留下的发饰昨日丢失不见,所以前来寻找。大人刚刚说的友人……”
是不是我的母亲……
“……你想知道吗?”
“是的,请您务必要告诉我。”
“那么,你还要回去吗?”
“……请问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我如此问大人。
那位大人却并没有再说话,似乎是再等我的回答。
“是的,我会回去。”
“……决定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