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义正辞严,然而,那片刻的失态与迟疑,早已将他的心虚暴露无遗。
燕丹并没有穷追猛打,只是微微颔首,仿佛接受了他这个官方回答,但接下来的话,却如同绵里藏针,更深入地扎进了吕不韦的痛处:“吕相忠心,天地可鉴。”
“既然如此,丹不妨再问得直白些——您觉得,若您此刻便将这耗费心血编纂的《吕氏春秋》呈于大王面前,并要求大王日后亲政,须得以此书为治国纲领,不得违背……大王会作何想?”
“他采纳此书,言听计从的概率又有几何?”
吕不韦捻着胡须的手指猛地一顿!
是啊……嬴政会怎么想?
那个他亲眼看着从一个稚嫩孩童长成如今这般鹰视狼顾,锋芒渐露的少年君王,真的会甘心做一个遵循他吕不韦制定的“蓝图”的傀儡吗?
《吕氏春秋》再好,再完美,那也是他吕不韦的意志体现!逼迫君王遵从臣子的治国方略,这与谋逆何异?
以嬴政日益显现的强势性格,这非但不可能成功,反而会彻底激怒他,加速自己的灭亡!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让吕不韦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发现自己一直沉浸在自己构建的“仲父”、“帝师”的美梦中,却下意识地忽略了最根本,也最致命的一点——王权,天生不容挑衅!
尤其是对嬴政这样的君王!
见吕不韦脸色变幻,沉默不语,燕丹知道,话已点到要害。
他不再紧逼,而是缓和了语气,伸手,动作轻柔地将面前摊开的竹简,一卷一卷,仔细地合拢,码放整齐。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从容。
“平心而论,”燕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吕氏春秋》,融汇百家,包罗万象,确是一部难得的奇书。吕相与门下宾客,为此耗费心血,其志可嘉,其才亦令人钦佩。”
他先将书和人,都捧到了一个高度,然后,话锋悄然一转:“不过……”
燕丹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吕不韦脸上,只是这次,少了几分锋芒,多了几分似是而非的感慨,“吕相方才说年轻人锐气太盛,并非好事。丹却以为,未必尽然。”
他微微后靠,姿态放松了些许,仿佛在闲聊般说道:“大秦以耕战立国,靠的就是这股子锐气,才能从西陲边鄙,一路东出,成为今日之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