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身侧寸步不离的陆子墨见他发怔,似是有些怅然神色,只不动声色的道:“父皇,旌旗右侧那名亮银铠甲的,就是五弟。”
一语让明德帝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刚刚想些什么的皇帝陛下脸色骤然阴沉——一个乱臣贼子罢了,他这辈子最大的错处就是不该幸了那样一个卑贱的女人!
以至于竟闹出了领兵谋逆这样的大罪来!
子不肖,父之过,将来百年之后,说不得史书还要给他这个当爹的记上一笔!
想到此处,心中本就不多的那点子怅然更是点滴不剩,明德帝顺着陆子墨的指引认准了人,提气高声喝到:“逆子何在?!臣见君,子见父,焉敢端坐马背?还不下马悔罪!”
云旗坐在马背上嘴角直抽抽,他一个小小的前锋营参将,这辈子还没机会见过帝王的样,现如今,他算是明白为什么他家头儿从来都不喜欢提他这个皇帝爹了……
……都兵临城下了,才想起来论父子?
早干嘛去了!
陆归云也是无语,索性也省了开口,只抬手冲城上懒洋洋的挥了两下。
那意思是——听到了,别吵吵。
虽未开口,但光是这漫不经心的动作就如同火星一般,瞬间就点燃了明德帝心中的怒火熊熊!
——很好!果然是个不孝不悌枉顾天理人伦的畜生!
“中书令何在?”
一旁连忙有人应声出列:“臣在。”
“讨贼檄文何在?”
一把年纪的中书令忙不迭取出昨日连夜写的檄文卷轴双手奉上,明德帝却接也不接,只冷喝道:“念!”
中书令心中叫苦,却也只能依言展开檄文,放开了喉咙高声呼喝。
谁知才念了半句就被明德帝打断:“高声!”
可怜一辈子文质彬彬的中书令没奈何,只能拼命扯开了喉咙,声嘶力竭的向着城外那杆陆字旌旗嘶喊了起来。
——熹元二十五年,己巳……
陆归云百无聊赖,指节轻敲着马鞍前端的鞍桥,那一声声带着隐忍和不耐的咄咄声竟如同是在给那拼命嘶吼的檄文打拍子也似。
……慢侮天地,悖道逆理,不孝不悌,枉顾伦常,祖宗焚灭,震怒上帝。倾九州之竹,不足以书其恶。
中书令是以科举进身,也曾是正经的榜眼,这一篇檄文端的是抑扬顿挫洋洋洒洒,满篇的文字骈四俪六,若是平日里读书人听了,恐怕还要叫一声好文采,可此时中书令声嘶力竭的嘶嚎却只听得陪同御驾的文武百官们直皱眉。
——这一篇檄文念完,中书令的这把老喉咙只怕也不能要了。
中书令自己也是苦不堪言,他一介文人,秉持的是‘游毋倨,立毋跛,坐毋箕,寝毋伏’,这辈子和人说话没高声呼喝过,如今在天子令下一篇檄文拼命喊了还没一半,就已经面孔紫胀汗出如浆,大冬天的,连里衣都湿透了。
他念得辛苦,对面陆归云也听得皱眉,在接连几个音都劈裂得不堪入耳之后,终于再也听不下去,抬手摘下了挂在马鞍旁的雕弓。
城墙上中书令刚喊完一句‘天下昭然,所共闻见’冷不防一道乌光如同闪电般的在眼底一闪。
分明并没有看真切,却将他后半句言辞莫名失却了声音。
下一刹那,就是‘笃’的一声轻响!
而直到一息过后,才是周围藩兵禁军以及文武百官们的失声惊叫响成一片!
……发生了什么?
中书令茫然四顾,触目却尽是一张张惊慌失措的面孔。
直到他终于顺着别人的目光向前望去,越过面前展开的檄文纸张边沿,视线里好像多了个什么东西……
中书令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的将檄文卷轴慢慢放低,那被纸张遮挡了一半的那支细长细长的物事,便随着他的动作渐渐显露出了全貌。
那是一支细长笔直的箭杆,尾端是一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翎羽,箭身仍有着细微的震颤,而前端却依然被遮挡着。
中书令愣了半晌,直到手中的檄文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声音多少唤回了他几分神智,再次定睛看去,这才发现这一次挡住了他部分视线的,不是展开的檄文,而是城墙上凸起的墙垛。
那一支箭矢正正的射|入了他身前的城墙垛口上,如果箭尖所指的角度再抬高三寸的话,势必就会越过垛口直直射|入他的胸膛!
幸好……矮了三寸。
否则这连厚重青条石城墙都能牢牢钉入的一箭,他一个肉|体凡胎,要拿什么去挡?
中书令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细长的箭杆看了一瞬,双腿一软就瘫在了地上。
明德帝被这一箭也惊住半晌——那孽畜……那孽畜……
他怎么敢?!!!
胸中的怒意刹那之间就喷薄而出,然而尚未等他开口,城外那陆字军旗下的银甲骑者手臂一晃,随着日光反射出的冷锐寒光一闪,竟是再次对准城头举起了雕弓!
仿佛是被那远处细小却尖锐的闪光惊醒了一般,明德帝终于想起了这是两军阵前,而对方手中所持的,是足可取人性命的利器!
恐惧如同潮水,在刚刚意识到这种滋味原来就是恐惧的时候已经先一步将人吞没。
“护驾!护——”
音色都变了调的一句尚未说完,对面铠甲上反射的日光又是一闪,明德帝脑海中似乎能听到那一声细微的弦响。
一线银光攸然乍现,刹那之间便跨越了遥远的距离,如流星般倒映在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云旗:头儿,那是你爹
陆归云(扭脸):不认识,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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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句檄文非原创,摘抄讨王莽檄文和讨曹操檄文,打碎融合略有改动,捏巴了捏巴,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