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陆岚华的伤势渐有起色,那女医也说了危险已过,只要好生将养便不会落下残疾,郑月姝心底松了口气的同时,那一份悲凉就再也压不住了。
她的夫君曾是大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虽然此时落难,但郑月姝却坚信她的夫君必定会有沉冤得雪再次翱翔天际的那一日。
可……她呢?
她如今,已经是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了。
所以郑月姝含着眼泪向陆岚华要一份休书,而陆岚华的反应却出乎了她的预料之外!
他说……他会还她不弃。
彼时的郑月姝,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慌乱,是陆岚华一再好言安抚了她。
她承认,那个时候,她心中高兴得无以复加!
何德何能啊!她嫁了普天之下最好的男子。
这一份难用语言描述的喜悦让她如同身在梦里也似。
可现在,陆岚华竟然以无后为由,亲手斩断了属于他的那条通天之路。
郑月姝终于后悔了。
这是她的错,她不该为了自己的儿女情长就拖累他一起蹉跎。
她的夫君,凤璋华彩,皎如明月,怎么可以因为她的缘故就牺牲至此?!
也罢了,就只当……这些日子是她偷来的也罢。
能与这样的男子做过一时的夫妻,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趁着今日郡王夫妻不在府中,郑月姝忍着心底撕裂般的剧痛又一次向陆岚华提出了和离。
“妾身知道夫君重情义,只是……只是……”郑月姝强忍着不让眼泪掉落:“或、或者不和离也好,夫君纳侧也好过如今这般……对,夫君,纳侧吧。”
郑月姝白着脸,分明连出口的音色都在发颤,却仍自顾说道:“夫君生来就是人上人,将来登龙之后,后宫也总会进人,我……我有正妻的尊荣已经足够,本也不应……”
一语未完,原本只静静看着她的陆岚华突然抬手,随即,郑月姝的下颌就被温暖的指尖轻轻抬起。
“没有必要。”陆岚华一手轻托着她的下颌,一手攥着一方丝帕,动作轻柔的擦着郑月姝流了满脸的泪痕。
“我之前就已经放出了消息,我伤及根骨,有碍子嗣,如今消息已经传开,父皇又已经定下了五弟,此时再想澄清,不论我说什么,听在世人耳中也不过就是描补和推脱罢了。”
郑月姝愣愣的望着陆岚华清隽出尘的眉眼:“可……可我……”
“月姝,你我是夫妻。”陆岚华音色柔和温润:“你我拜过天地,皇天后土,皆是鉴证,皇陵那样的日子你都能陪我走下去,如今又为何要抽身?”
“我……”
“你很好。”陆岚华冲她轻轻颔首,乍然浮现的笑容如同天边云散,皎月当空,“夫妻之间,不过是相知相守这四字罢了,如今你我既已相知,便该相守,而且——”
似是看出郑月姝眼底依旧残留的迷茫怅惘,陆岚华话音一转:“我不登位,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应了自己本心罢了。”
欸?
郑月姝茫然的望着他,杏仁儿般的眼瞳中湿漉漉的,看得陆岚华无声一叹,垂首用双唇在她眼帘上轻轻一触。
暖热的唇瓣虽是一触即离,郑月姝却好似被闪电猛然击中了也似,一时间神情中满是慌乱和无措,随后,双颊便如同火烧也似,瞬间就红了个通透。
这大白天的,还……还是在别人的府邸,他……他怎么……
郑月姝脑中一片空白,却有不容忽视的甜蜜如同涨潮的海浪般一波又一波的不断冲刷着她的心田,以至于陆岚华再开口时,她甚至恍惚了一瞬才能听清他的话语。
“……五弟有勇有谋,战无不胜,我此举,也是不愿与他相争罢了。”
郑月姝怔了一瞬才喃喃道:“可……郡王他不是……”
陆岚华笑笑:“五弟那人,看着性子不好,其实不然,他大多事情上,都是很有些随心的,凡是大差不差的事情,他不会追究,可……此事不一样。”
郑月姝不响了。
……是啊,这普天之下,又有何事是能与帝位相提井论的?
心底的念头才刚刚浮现,就被陆岚华洞悉的目光看出了端倪:“不是帝位。”
郑月姝不解。
“是卿妹妹。”
咦?
“早在陆子明突然发难,我被父皇暂时羁押诏狱的时候,五弟曾入诏狱与我一晤。”陆岚华音色清浅,即便是口中说着那段暗无天日的牢狱时光,神情也依然不见阴鸷:“那时,我就已经察觉到,五弟心中在乎的,想要的,从来就只有一个卿妹妹。”
擅自离军,甲胄在身,纵马闯宫门,是为了唐卿卿。
硬以一身军功强硬求到了赐婚圣旨,是为了唐卿卿。
才初回京就因了闹事惊牛一案只身闯了东宫与他这个彼时的太子对峙,大闹秋狩猎场,险些将前来议和的西狄王储当场绞杀,与陆子明的数次博弈,不顾世人眼光,强行带着妻室领兵戍边,乃至东进清君侧……
这一桩桩,一件件,陆归云为的,只有一个唐卿卿。
唐卿卿之于陆归云而言,就像是一个充满了魔力的开关。
不论何时,不论何事,那个乖巧娇俏的小姑娘轻易就能牵动他那五弟的喜怒哀乐……和无限杀机。
陆岚华心知自己做不到陆归云这样眼中只有一个唐卿卿的地步,他自幼被当做储君教导,有朝一日若是掌权,他必定会将江山社稷摆在第一位。
但陆岚华却更不愿与陆归云为敌。
不论是道义,还是实际。
“五弟他……幼时过得极不好。”陆岚华神情微黯:“而那时的我,枉为兄长,却对他视而不见……”
“我与他,从来不曾有过什么手足之情。”
郑月姝静静的听着。
“然而在我落难之时,五弟却仍肯援手,月姝,这是我欠他的恩情与道义。”
陆岚华此时已经将郑月姝脸上的泪渍擦了个干净,见她听得认真,便牵了她手将她领到椅旁落了座,自己则挽了挽袖子,亲手去门后的水盆处盥洗手中的丝帕,他的这一举动惊得郑月姝忙不迭的起身想要接手,然而陆岚华却执意亲力亲为,郑月姝争不过他,只能绞着手指在一旁看着。
……她的太子殿下,哪里能做这样的事。
陆岚华动作不慢,直到将那丝帕平整的搭在了铜盆边沿,转头见郑月姝红着眼圈死死盯着自己双手,心中不由一叹,只得再次牵了她的手重新领她落了座,这才继续说道:“若论实际,如今五弟战功彪炳,手握重兵,若我当真要与他争个高低的话……月姝,我无胜算。”
“所以……”他笑得仍是淡然:“于情于理,我都不愿和五弟起干戈,何况,我也不想负你。”
这一日,二殿下夫妻两人关起门来细语了许久,直到夜深人静,郑月姝沉沉睡去,陆岚华才松了口气。
好在总算是劝住了她……
只是……到底他也还是隐瞒了些许。
他能看出陆归云是初回京那阵子被围绕着唐卿卿身边层出不穷的杀机给触怒了肝火,只怕也就是自那时起,陆归云心中才生出了想要拥有足够的权柄和力量来护唐卿卿周全的心思。
而他自己,也确实是欠了陆归云的救命之恩。
可从头到尾,真正将这份救命之恩放在心上的,也就只有他自己一人罢了。
陆归云对他援手,看的,不过是唐卿卿的面子。
若不是有唐卿卿在,只怕他这个兄长是生是死,他都不会看上一眼。
就像陆归云自己所言——他于他,不过路人罢了!
当初如此,而今,仍如此。
如今即便是陆岚华能硬起心肠想要与陆归云相争,他一个被贬入皇陵险些丧命的皇子,手中也井无可与虎牟军抗衡的力量。
什么东宫旧部,世人口碑,能敌得过近在咫尺的二十万铁骑?
笑话!
何况,陆岚华也是真心的不想与陆归云相争。
他再是学过帝王心术,也不愿自己真的有枉顾情义恩将仇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