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碎裂声贯入耳膜的刹那——
轰隆!!!
虚云的识海深处,仿佛有一堵横亘了亿万劫、坚不可摧的琉璃巨墙,被这清脆的杯碎之声猛然击中!没有过程,没有预兆,那堵象征无明、分别、执着、时空的巨墙,在亿万分之一刹那间,粉碎了!不是裂开缝隙,不是坍塌崩落,而是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如同最精微的尘埃般,粉碎!化为了绝对的“无”!
紧接着,整个禅堂,不,是整个宇宙的“虚空”,也在这粉碎声中迸裂了!不是爆炸,而是像一面巨大的镜子,被无形巨锤击中,从中心点辐射出亿万道璀璨夺目的光之裂痕,然后无声无息地崩解!空间的概念消失了,上非上,下非下,前后左右,十方三世,轰然混融!
虚云的身体依旧趺坐在蒲团上,但他感觉自己同时存在于每一个角落!禅堂的梁柱在他“眼前”剧烈地倾斜、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崩塌,却又奇异地维持着原状。身下的蒲团失去了依托感,如同悬浮在无垠的虚空之中!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目光”(或者说感知)穿透了厚重的禅堂墙壁!
他清晰地“看”到:隔壁寮房里,一位僧人正蹲在夜壶旁小解,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运河上,一艘夜航的乌篷船正摇橹前行,船夫呼出的白气在寒夜中清晰可见,橹声欸乃,水波荡漾!禅堂内外,一切人、物、景、声,皆如琉璃般内外明澈,纤毫毕现!没有了墙壁的阻隔,没有了空间的间隔,没有了自我的界限!他即是虚空粉碎后的那个“觉”,遍照一切,涵容万有!
就在这粉碎与迸裂的狂潮席卷一切的同时,一个宏大无边、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自性的轰鸣,如同诸佛的共唱,在他彻底空明的心地中自然涌现,字字如金刚,句句如狮吼:
“杯子扑落地,
响声明沥沥!
虚空粉碎也,
狂心当下息!”
偈语出口的瞬间,那粉碎虚空的狂潮骤然平息。禅堂依旧是禅堂,蒲团依旧是蒲团。梁柱不再摇晃,墙壁依旧矗立。隔壁僧人的夜壶,运河上的乌篷船,都隐没在墙壁之后。唯有那杯盏的碎片,静静地躺在青砖地上,映着长明灯的光。
然而,一切已然不同。那盘踞体内多年的剧痛、那如影随形的溺血之感、那沉重的疲惫、那对“念佛是谁”的死死抓握、那对生死的怖畏……所有的一切,如同晨露遇朝阳,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种前所未有的、绝对的、圆满的清凉、光明、自在、无碍,如同浩瀚无垠的虚空本身,充满了他的整个身心!没有“我”在觉受,唯有觉性本身,朗然独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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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堂内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了。开静的板声迟迟未响,方才那声惊天动地的杯碎,以及虚云那如同狮子吼般脱口而出的四句偈语,早已惊动了所有沉浸在参究中的僧人。无数道惊疑、震撼、探究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香灯旁那个依旧端坐的身影。
虚云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曾因苦痛而深陷、因疲惫而黯淡的眸子,此刻清澈得如同雨后初晴的万里晴空,深邃得如同涵容星汉的无垠宇宙。目光平和,无悲无喜,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迷雾的明澈力量。他扫视禅堂,目光所及,无论是首座、维那,还是普通清众,都感到心头一震,仿佛灵魂深处被一道清冽的甘泉瞬间洗涤。
西单(禅堂西侧)一位中年香灯师,在虚云目光扫过的瞬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浑身剧颤!他猛地从蒲团上站起,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踉跄着冲出禅堂!
维那师皱了皱眉,示意一位护七僧跟去查看。片刻后,护七僧回来,脸上带着同样惊疑不定的神情,附在维那耳边低语。维那师脸色骤变,猛地看向虚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翌日清晨,禅堂开静。虚云如同往常一样,整理香灯,准备敲击板点。那位西单的香灯师,却低着头,脚步迟疑地走到虚云面前。他脸色依旧苍白,眼神躲闪,不敢与虚云对视。犹豫再三,他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低声问道:
“虚……虚云师……昨夜……昨夜亥时三刻……您……您是否……”
他话未说完,虚云已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清泉流淌,字字清晰入耳:
“昨夜亥时三刻,你手持夜壶,往东廊尽头净房倾倒秽物。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