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许是他犹豫了太久,许是他声音太小,又许是薛婵没有仔细听,只是一声吆喝,她们这桌上热气腾腾的锅子就被端了上来,裴砚宁的那句话被湮没在咕嘟咕嘟的汤水声中。

薛婵道:“吃菜罢。”

裴砚宁应了一声,乌俏的眸子隐下一些黯然。

锅子的味道真的很不错,以前在山上时,山脚下便有一家锅子做得极好,薛婵隔三差五就下山吃,不过她身上没有银钱,都是拿一些山上的食材去换一顿吃。

时间久了,老板也与她相熟,有时还会坐着聊上几句。

热气腾腾的食材吃进口中,薛婵仿佛又回到那间小店,心头涌上无限寂寞来。

这还是这么些日子,她头一回觉得寂寞。

自打穿到这个世界以后,虽然日日的生活过得都很平淡,但是很充实,也叫薛婵体验了一回,有一个人给她做饭,有一个人等她回家是什么感觉。

薛婵以前都是一个人,小时候正是需要玩伴的时候,只因她是孤儿,祖上积德才被师父捡走得再造之恩,因此,薛婵从不奢求师父能陪陪她。

她一个人觉得孤单时,便抓一只小动物来养养,有时也对着它们说话。

她记得幼时第一课,师父便跟她说,一个人想要成为强者,首先要耐得住寂寞。

年年岁岁下来,薛婵以为自己应该是很耐得住寂寞了,可是每天夜里,她坐在裴砚宁家的院子里,看着屋内点着昏黄的灯,心头便控制不住地雀跃起来。

好像那一瞬间她不再是孑然一身,而是和这个世界有了一点点的联系。

哪怕这一点联系,是她意外偷来的。

一口锅子,浓浓的白汤,丰富的食材香气四溢,两个人夹菜的筷子时不时碰到一处,抬头便能瞧见坐在对面之人吹着热气小心享用的模样,心间只觉舒畅。

一会儿功夫,小楼中吃饭的食客就多了起来,在薛婵和裴砚宁快要吃完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暴喝,紧接着就是摔碎碗碟的声音。

裴砚宁从前被打惯了,一听见这种声音禁不住便是一个激灵。

“小贱货!老娘在外面辛辛苦苦赚钱,喝几碗酒还由得你来说嘴?”

目光所及,大约是墙角的位置,有一个身形臃肿的健壮女子指着一个清瘦的男子怒骂,似乎是她的夫郎,而男人耳朵下面已然开始洇出流血,他却好似不知道疼似的,一个劲儿地赔不是,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清官难断家务事,大多数人都是这般冷眼旁观,只有潦潦几声:“差不多行了。”

那女人显然是喝酒上了头,抬脚就要往自己夫郎的心窝处踹去。

裴砚宁看得浑身又冰又冷,一颗心都气得发颤。

可紧接着,一只手便制住了女人的动作,裴砚宁一惊,再往自己对面一看果然空无一人,薛婵不知什么时候过去了。

裴砚宁忙扔下筷子跟了上去。

“一日夫妻百日恩,犯不着如此罢?”薛婵目光深深,盯着打人的女子。

那女人显然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猛推了薛婵一把,道:“老娘自己家的事由得你来插手?!我今日便是把他打死,你还能说一个不字?”

薛婵抬眸,冷冷吐出二字:“我能。”

女子顿时火冒三丈,她正待破口大骂,反观薛婵不过一个细瘦无力的女人,想必是个废物,当即冷笑一声:“怎么?难不成你是他的奸妇?今日竟要替他挨打了?”

薛婵从不避站,她道:“此处人多,施展不开拳脚,不妨下楼院中一搏。”

薛婵说话文雅,还叫女子反应了半天,她嚣张道:“去就去!我怕你?”

“哦哟!有热闹看了哎!”

当即二楼许多人也顾不上吃饭了,纷纷跟着薛婵与那女子往楼下走。

裴砚宁也正想跟上,眼角瞥见那被打的男子还流着血,哭得连声音都不敢出,叹了一声在他面前蹲下,递给他自己的手帕,道:“干净的,先把血擦擦罢,我看你这伤口割得不浅,还是去医馆瞧瞧的好。”

男子抖了抖,哭得更厉害了。

方才他挨下那一脚,今日这事儿不定就过去了,现在冒出个女人来横插一脚,回去可有他的罪受了。

裴砚宁见他只是哭,也不说话,只好道:“我先扶你起来罢。”

楼下院子里,围了满满一圈看热闹的人,就连店里的小二也嚼着草根凑热闹。

薛婵立在那女人对面,淡声道:“请赐教。”

女人嗤笑一声,心道这女人花招子倒是多,绝对是个废物!

裴砚宁站在楼上远远瞧着,心绪复杂,隐隐为薛婵担心。

万一上回,那沈金玉的事,是个巧合呢......这女子看着可不是个好对付的。

健壮的妇人倒也不废话,一拳就打了过来,她满心只想着这一拳下去管叫这小妮子哭爹叫娘,然而很快,她的一拳被薛婵稳稳接住,然后便再也动不得分毫。

“这......”妇人一愣正要回撤,薛婵抬腿一踢正中她面门,直踹得妇人翻了个身,躺倒在地上。

围观者俱是一愣,从未见过如此干脆利落地打发,人群中沉默了一瞬了,接连叫起好来。

裴砚宁嘴都合不拢了,好、好厉害,然而却未发现自己身边的男子见状眼中更是绝望。

一击未成,妇人大觉丢脸,她连忙爬起来又朝薛婵冲了过去,被薛婵用力一脚踹在腰上,一声清脆的骨头嘎吱声,妇人痛得大叫一声,再也不敢过去了。

“好!”看戏者掌声一片。

裴砚宁连忙追了下去,他穿过人群,走到薛婵身侧,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薛婵的袖子。

薛婵低头,目光询问地看着他。

裴砚宁道:“妻主,有、有些过了罢?”

薛婵道:“我今日教她尝尝,恃强凌弱,是个什么滋味。”

“可是......”裴砚宁看了眼那兀自哭着的男子,低声道,“你把她打坏了,回去还得是她的夫郎伺候,万一她再将气撒在夫郎身上,这......”

薛婵认真地想了想,对裴砚宁点点头,“你考虑得极是,是我鲁莽了。”

裴砚宁未曾想到薛婵居然这么容易就认错了,一时有些接不上话了。

“这样罢。”薛婵抬眸,看了楼上一眼,“我们把他带走。”

裴砚宁愣住,久久不能回神,什、什么?

而那边薛婵已然果断上楼,神情、口吻皆是十分严肃,道:“你可愿跟我们走?我们可以送你去个新地方生活。”

男子面色苍白,艰难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这样呢?薛婵无法理解,难道他还想回去和那个妻主一起过日子?

裴砚宁匆匆追来,道:“妻主,他一个孤弱男流,还是成了亲的,怎么能说走就走?”

薛婵皱眉,“江湖儿女理应来去自由,为何不能走?成亲又如何,难道明知前景不堪,还要留在此地吗?”

“可是......”裴砚宁轻轻,“这样有违夫德。”

传出去,要被多少人诟病。

万一再被抓回来,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思量一番,薛婵蹲下身来道:“先随我去趟医馆,包扎一下罢。”

男子看着裴砚宁递来扶他的手,犹豫了一瞬,伸手搭了上去。

薛婵则是回到原来吃饭的位置,把买的布抱走,三人顺着楼梯从前门下去了,没再往院子那边走。

霜镇如何,这男子应该比她二人熟悉,薛婵让他引路找间医馆,钱她可以来付。

裴砚宁在旁默默听着,偷偷抿了抿嘴。

这也太......周到了些。

不过他看这男子身上多处是伤,他的女人在外面便是这般,谁知道在家是如何过分的,隐忍着什么都没有说。

把人送到医馆后,男人留在里面上药包扎,薛婵和裴砚宁双双站在外面等。

裴砚宁忍不住道:“妻主对一个萍水相逢之人都能尽心帮助,真是好心肠。”

薛婵摇了摇头,“侠之一道,为国为民,我本以为这八个字很简单,今日始知天下事事事不一,很难两全其美,今日是我一时冲动了。”

她出手的那一瞬,没想过以后这位男子该如何自处,若不是裴砚宁说话,她很可能教训完妇人,便一走了之了。

她下意识觉得,人是该吃教训的,妇人这次吃了教训,就该变乖才是。

可是世上哪儿有这般简单的人性。

裴砚宁仔细听着,道:“妻主也不必过于忧心,万一.......”

万一那妇人回去便不打了呢?

可是这种可能性又有多少,旁人不清楚,裴砚宁还能不清楚吗?后面的话,他没能再说出口。

此事似乎勾起裴砚宁的不堪往事,薛婵看了他一眼,想起裴砚宁之前曾亲口说他与原身妻夫恩爱,不妨就此事纠正一下他的婚恋观,倒也不失为一个良机。

于是薛婵道:“妻夫之间,理应互相尊重,既结合一处,就该齐心向力,好好过日子,若是其中一方处处不依不饶,出言辱骂甚至多次动手,那便说明此人绝非良人,应该及时抽身而去才是。”

裴砚宁怔怔地看着薛婵温和的神情,他悄悄地想,她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暗示他该大胆放下过去,和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见裴砚宁表情呆呆的,也不说话,薛婵转身正对着他,更加恳切地道:“哪怕这个人,对你也有好的地方,或者曾经好的地方,也不该因此逗留,理应当断则断,否则日后苦难则会无穷无尽,于自己身心都是折磨,知道了吗?”

裴砚宁眨眨眼,问:“那要是这个人,她以前很不好,后来又变得很好呢?”

这样问好像有点太明显了,裴砚宁微顿,飞快道:“亦或是......这个人,她在别人面前都很好,唯独......”

薛婵见裴砚宁听进去了,连忙为他解惑:“一个人好,只会处处都好,她若爱你,势必会处处珍爱你,就算生活琐事多,少不了摩擦生怨,吵架斗嘴皆是难免,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言侮辱,更不应该动手欺凌。在别人面前好,并不能说明她是个好人,只能说明她很懦弱,对外人不敢厉声厉色,对真正需要爱护的家人却不尊爱,根本不值得托付,假使后来出事,她也只会弃你而去,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