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若命

暴雨停歇,追兵未至,满山的树林被风吹动,吹得荆南枝的眼也泛起了涟漪。

他听到皎皎很认真地说:“可是荆南枝,我怕你死了,我却还活着。”

荆南枝想,皎皎总有这样的本事,能把“荆南枝”变得不像“荆南枝”。或许该这么说,她总有这样的本事,能把“荆南枝”变成真正的“荆南枝”。

无须再同她说什么。

荆南枝握着皎皎的手,引着她继续在这条路上前行。小路泥泞,并不好走,但他走得平稳,像是走过千万遍。

“皎皎是个傻瓜。以前是,现在也是。”荆南枝唇边露出笑,没让身后的皎皎看到,“我死了又没什么,毕竟我在这世上已无至亲。可你不同,你不能死,你还要去找你母亲。”

皎皎并不赞同他的话。

“你若死了,我找到我娘又怎样?我也不会幸福。”她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用力握了下荆南枝,以此表示自己对他这话的惩戒,“还有,什么叫你死了没什么?我和我娘都是你的亲人。你不能随便死,你要死也得死在我身后。”

荆南枝问:“我死了你会哭吗?”

皎皎反问:“那我死了你会哭吗?”

荆南枝笑了。

他说:“我不哭。”

皎皎的问题比起设想,更像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的回顾。

那一年他带着皎皎从祈水郡逃出,把她藏在山洞中,自己引着燕人追兵离开,等四个时辰后再度折返山洞中时,却没在山洞中看到她的人,只在地上寻到了几滴已经干涸的血迹。

该如何形容那时的心情呢?

荆南枝现在已经有点回忆不起来了,但他记得自己的确没有哭。

他只是坐在那山洞里,恍恍惚惚地坐了很久。

他那时候想,也许皎皎只是偷偷跑出去找他了,她还会回来的。地上的血不是她的,应该是在她藏身进山洞前就存在的,或许是什么被野狼追赶的麋鹿或野兔留下的。

天亮到天黑,天黑到天亮,他始终睁着眼在等她,不敢睡觉,怕闭上眼就要错过皎皎的归来。

荆南枝记不得当初等了多久,只记得他等了很久,却没等到皎皎。

也是在那时候,他第一次想到了“死”这个字。

这个字眼太沉重,沉重到不该放在皎皎这样鲜活的女孩身上。他记得她递给他绿豆糕时指尖传递的体温,温温热热。这样的皎皎永远不该变得冰凉。

荆南枝答:“我不会哭。”

他的确没有哭。若是皎皎死了,他不会哭,他会去替皎皎报仇,正如他这些年做的那样。

燕王派人追赶,害得他丢了皎皎,他就去郑地,甘愿成为郑王和姜天子最锋利的矛。这世道各有各的理,谁都有自己的大义,被燕人骂了几年的无廉无耻也不痛不痒,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想找到皎皎。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总要再见她一面。

皎皎不知道他心底想的是什么。

听他轻描淡写地说不会哭,她还有些沮丧地啊了一声,一时也没了话。

荆南枝眼中笑意更明显。

两人相携走了两个约莫三四个时辰,从山上走到江边的渡口。

船夫是早已安排好的魏人,见到两人出现,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气。

荆南枝带着皎皎上船,解释:“水路比陆路快,殷鞅最迟明日就会在殷地各处找人,陆上到处都是殷人,很容易被发现行踪。”

他说:“从水路而下,顺着江往南走,到达燕地只需要七日。届时我们可以由燕地出发,沿着燕、越边界一路向东,快则三月多则四月,便可抵达定邺。”

原来去定邺要那么久。

皎皎想起了芸娘。这么远的路,没有她在身边,她娘当时走的时候该有多彷徨无助,怕不是要哭肿眼睛。

幸好幸好,这次她们终于要相见了。

皎皎被荆南枝拉上小舟,没往身后的埕陵多看一眼。

她仰头看荆南枝,笑着对他说:“荆南枝,我们回家。我娘等我们该等急啦。”

荆南枝嗯了一声,眉眼轻松,眼底也是淡淡的笑。

船夫撑着船桨,带着小舟向远离埕陵的方向驶去。

他只看了这两人一眼,就假装镇定地移开视线,心里却忍不住偷偷嘀咕:嘶,那没见过面的殷王输得不冤。人家这等青梅竹马,长得又俱是神仙姿容,站在一起多般配?他一小小船夫没见过殷王,不知道殷王长相如何,但料想再如何怕也比不上荆将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