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国君为何要说谎呢?
奴仆们百思不得其解,又没人敢去问,个个都闷着垂下头去,把自己当傻子。
为什么忽然返还?
是因为怕雨。
为什么怕雨?
殷鞅眉眼垂下,盯着衣摆处那未被蓑衣遮盖、已然脏污了一块的地方。他看了许久,直到看得眼睛酸疼才移开视线。
国君大婚,国君和王后的婚服自然是重中之重。婚礼决定得仓促,诚意却不假。国君与王后的每一套婚服都是由一匹布制成。绣娘说,这是民间百年流传下来的习俗,穿同一批布制成的衣衫的新人,才能够岁岁相守,永不相离。
绣娘还说,婚服赶得急,婚礼前三日才将将赶出。费力太多,当然只敢出一套。
殷鞅忍耐住烦闷,心想:哪里的傻子会痴信没有来由的民间风俗?他留在此地,不过是怕暴雨淋湿身子,惹得咳嗽再犯罢了。
身为一国之君,若在婚礼之上咳个没停,当然是丢人的。
这理由足够充分。
殷鞅说服了自己,心中舒服许多,眉眼跟着舒展开来。
雨继续下。
殷鞅在冷冽的雨中,思绪飘荡。想起的都是莫名其妙的事情,一会儿想起度山郡殷人军营里磕磕绊绊学骑马的皎皎,一会儿想起那一晚她逃走后她帐篷里消失的长弓。
想着想着,殷鞅不由抬手抚上了左眉眉尾的两道断痕处。
皎皎曾经的话不期然浮现在脑海中。
殷鞅记得她说:“断眉的人福薄。”
……福薄?
殷鞅抿唇,放下手,突然觉得蓑衣加身,但仍防不住寒。
他觉得有些冷。
在漫长的等待中,一刻钟仿佛有一年那么久。
侍卫赶回来,跪倒在他身前:“禀告国君,墨老说这三地的使臣们都待在驿馆里,安分守己。”
按理说最大的威胁都没动静,殷鞅该彻底放心才是。
但他看着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的大雨,嘴里低喃几声“福薄”,内心深处依旧隐隐躁动。
他皱起眉头:坐以待毙,不是崔二的风格。
如果是崔二,他究竟会如何做?
是否有哪一处,被他错算了?
天空电闪雷鸣,震耳欲聋。闪电短暂地照亮了殷鞅的面庞,也一同照亮了他的思绪。
侍卫的话尚在耳侧,他抿唇不语,终于想起自己遗漏了什么。
回身攥住侍卫的手臂,殷鞅急道:“速去察看姜室使臣和郑地使臣现在在哪里。”
侍卫被他的力道惊住,愣了愣,慌忙应下,奔赴雨中。
这次回来的时间比之前慢了稍许。将近两刻钟。
回来时,侍卫很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一眼,这才道:“……禀告国君,姜室使臣仍在驿馆,郑地的使臣队伍却不见了。驿馆的人说,他们半个时辰前进宫去了,说是郑王有礼相赠,要送往王宫。”
半个时辰前?
他拒绝了郑国的亲事,郑王怎还会贺他婚事!
心中不好的预感被验证,殷鞅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的地方,脸色煞白。
眼前一黑,他闭眼,勉力站稳身子后,睁开双眼,忽视左胸处闷闷的痛楚,冷笑道:“……原来是郑国。”
侍卫尚未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便见他已不顾大雨是否会淋湿新衣,派人拉着马过来,拽着缰绳就要翻身而上。
一旁的国师也不明白他为何听到郑国使臣进宫,反应如此之大,上前一步:“……国君?”
殷鞅回身对国师道:“我有事先回宫处理,改日再来看望国师。”
继而翻身上马,侧头冷然吩咐侍卫:“去请墨老赶往南城门口处。”他眉眼间杀意腾腾,“若见到谁带着王后逃离,捉住那人,死伤不论。”
什……什么?有人要带着王后逃婚?
侍卫下巴险些脱臼。他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话,只觉满心的荒唐:这世间当真有人不要命,居然敢带一国之君的新娘子逃婚?魏国王姬也是,她真的愿意舍弃殷国王后之位,放弃未来可能的天下之主的正妻的尊荣?
等国君驾马离开,马蹄落在地上的小水塘里,污水溅到身上,侍卫才勉强恢复神智。
他冲着一旁嘴巴微张、同样惊讶不已的国师行过一礼,也匆匆拉过一旁的马,奔向驿馆的方向,打算去和墨老传递国君的命令。
两个时辰过去了,殷鞅没来。
雷声响起的时候,皎皎隐约听到了一声刀出鞘的轻鸣。
好端端的殷王宫,重兵把守的地方,怎么会有刀出鞘的声音!
刀出鞘声后,紧接着是若有似无的慌乱脚步声。
脚步声是由门口向外去的。
皎皎踉跄着起了身,面色惨白。
她明白,是荆南枝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