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故人

无法推拒,越鲥只能留下皎皎一人在院子里,对她说:“我这次赴宴,应当要很晚才回来。你若是肚子饿了就与仆人说,让厨娘为你做。”

皎皎沉默片刻,却抬眸看他:“稍作修整后,我想出去郡守府走走。”

顿了顿,她道:“……越鲥,城里有许多看我长大的人。他们曾经待我很好。我想去见见他们。”

越鲥愣了愣,道了声好。

迟疑一会儿,他嘱咐道:“记得带上两个侍卫再出门,不然我不放心。”

皎皎点头,越鲥这才留下几个奴仆和侍卫在院中,转身带着玉年去赴宴。

越鲥一走,院子里的侍卫也走了大半,空荡了下来。

皎皎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饭菜垫下肚子,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侍卫出了门。

——在祈水郡,她实在是有太多想见的故人。

这是寻常又不寻常的一日,十七和以往一样正在街头卖货,和一位相熟的客人聊着近来成中发生的新鲜事。

客人来替孩子买不倒翁,十七蹲在地上,一边在自己的货箱里扒拉东西,一边和客人瞎聊天:“……嗐,最近城里谁不是夹紧尾巴做人呢?我十七祖上真是冒了青烟,有朝一日居然能够和三位国君待在一座城里。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日。”

客人也不急着马上要货,站在原地等十七找东西,慢悠悠地与他聊下去:“也是。”

他与十七透露:“我年前还想着要去一趟雍阳,看看王都的风土人情,哪里料得到……”

剩下的话他没说全,十七却听懂了。

——哪里料得到他还没出发,久居王都的国君居然带着一大群人先来祈水郡了。

十七终于从货箱中扒拉出不倒翁。

他起身把不倒翁递给客人,从客人手里接过钱,听客人压低声音道:“你上午看到了没,越王的车队已经进入城中。”

燕人是不习惯谈论国君的,但人都爱看个热闹,客人笑了声,悄声同十七分享消息:“我也算去过许多地方,知道燕地的一些事情。听说越地多美人,这次来的国君年纪虽轻,但爱美人更是出了名。据说现在在越地,人人都知道他爱极了一女,半点都离她不得,就连国君游街,也要把她带上高轿。”

说到这,客人想不通:“到底是长成什么样的美人,才能被一国之主爱重到这等地步?”

说起美人,十七收钱的动作顿了一顿。

他一向是个嬉皮笑脸的人,这会儿脸上的笑却淡了几分。半晌后他才回过神来,表情奇怪:“……你难不成忘了,我们祈水郡多年前也是有过美人的?”

他哼笑:“我想不出更好看的样子了。”

客人知道他在说什么,面容也跟着怅惘一瞬。

他叹道:“长乐巷那一家可惜了。”

但也不敢多说。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间,十七的摊前忽然来了别的客人。

是一位头戴帷帽、身着华服的美人。

按理说,这女子戴着帷帽,十七应当不知道她的长相才是,可是任谁看到这样一个人,都不会怀疑她是美人这件事。

燕地的人爱着青衫,这名女客也着青衫。

可她衣衫上的青却与燕人常穿的青不太一样,颜色浓重,更偏向绿。衣衫是由上好的布料制成,上面的花纹漂亮精致得不像是绣上去,反而像是世间难得的画师画上去一般。

这一身衣衫太漂亮。

有时候太漂亮的衣衫不适合被人穿,因为会压去穿衣的人的光彩。但这样漂亮的衣衫穿在十七面前的这位女客人身上,反倒让人觉得刚刚好。

半长不长的白纱只能堪堪遮住女客的下巴,露出比白玉还要白的脖颈。

她是纤瘦的,却不是纤弱的,亭亭玉立站在那里,便是一道风景。往来行人都不由悄悄看来,觉得她有一种燕人欣赏的青竹风骨,但隐隐又有一种燕人少有的风流模样。

这种风流,一般是属于越人的。

十七心中一凛,不知道刚才的聊天有多少被这位女客听去。

见到女客身后站着两位不似燕人的佩刀侍卫,他身子微躬,小心翼翼问:“请问贵客是要买什么?”

女客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动静。

半晌后她才弯腰,从十七身旁的木架子上随手拿了一张白猫面具,把一块金子递到十七手中:“……我只要这个。”

金子!这是哪里来的有钱人!

这还是十七人生第一次见到金子,他被吓得后背出了冷汗,战战兢兢道:“贵客,这么多钱,我……我找不开。”

女客笑了笑,轻声道:“不用找。全是你的。”

说完,她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对十七说了声谢谢,这才转身离开,朝着青石巷的方向走去。

徒留下十七还懵在她的一句谢谢中不明不白,等她走远,才和之前聊天的客人面面相觑。

“我的个娘咧……”十七捧着手里的金子,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他咋舌:“越人当真是钱多,金子都是随随便便给的。”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哪里来的这么傻又有钱的客人?她明明戴着帷帽,买面具做什么用。今天又不是什么节日。

皎皎拿着白猫面具,向着青石巷走去。

她记得当初与荆南枝逃命时,在出城的时候,十七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帮过他们。她知道十七没认出自己,倒也没多失落,留下一金给他便离开。

祈水郡与她离开时差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没变化。

皎皎走在青石巷里,路过多年前与芸娘一起卖糕的店铺时停下。

这里已经换了另一家做糕点,店面是开着的。

皎皎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循着记忆,来到夏酉的铺里。

还没走进去,她已经听到铺子里传来夏酉熟悉的声音。多年过去,他的声音似是苍老了几分,但仍旧是活力满满,很有精神。

“我都跟你说了,这雕花要这么雕!你这个笨小子,怎么就学不会,真是累死你师傅了。我教你这么多回,你怎么就是学不会。”

男孩委屈的声音响起:“师傅,这雕花真的就是很难嘛……握刀刻花,既要力气大,又要手稳,我才十二,哪里有这本事。”

夏酉道:“十二怎么了,十二也能雕花!”

他哼了一声:“你当初有个师兄也是十二岁跟着我学木工的。我和你说,他来了才三天就会拿刀雕花了,人还细致,从来没有刻坏过一块好木材。”

男孩疑惑:“师傅你没唬我吧?我没见过什么师兄。师兄去哪里了?”

夏酉说不出话来了。

他忽的生起闷气来,对小徒弟说:“问问问,就知道问,再问下回不给你买零嘴吃了!”

皎皎面色的笑淡了几分,眼神也有些黯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