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安根本不相信烛阴蛇姬的鬼话。
“你说你没吃?”
他眼神犀利,语气冷得像从霜雪。
烛阴蛇姬静静看着他,气若游丝,却轻声应道:“没有。”
她缓缓起身,动作极慢,步履却无一丝迟滞。素纱披肩,孕腹高隆,长裙拖地,光影洒落于其裙摆,如雪落云烟。哪怕一身病容,却依旧藏不住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惊人魅力——
五指纤长、气息微弱,眉目间却仍带着几分温婉与媚意,仿佛风中花枝,虽失润泽,却仍自成风情。
这不是凡间姿容。
这是妖尊之姿。
她略一侧身,抬手引路,声音柔和低缓,像拂过玉帘的风:
“随我来。”
苏长安目光沉敛,大黑刀始终悬于掌下,环身而动。脚步平稳,杀机不减。
偏殿的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极淡的药香混着乳香自内涌出,缭绕于藤帘之间。那香气温润,不侵不扰,却带着极强的安抚力。
殿内地砖泛青,两侧藤蔓垂挂如帘,烛火低垂,灯影摇曳。在这层层柔光之间,一排排竹篮整齐地摆放于软毯之上。
苏长安脚步一顿,眉眼轻动。
他看清了那些竹篮中,小小的身影。
一篮一个,全是婴儿。
襁褓洁白干净,被角叠得整整齐齐,软棉层层包裹,妥帖安稳。每一个小团子脸色红润,鼻翼轻翕,呼吸绵长,睡得安宁。偶有翻身,鼻尖沁出细汗,便有奶娘俯身,用帕角温柔擦拭。
几位人族奶娘戴着帷帽,动作娴熟,语声低柔,轻哼着古调小曲;有人半跪着喂水,有人轻拍小背,神色专注,眼神间满是温情。
这原本是妖宫之中、杀机沉潜的所在,却在这一隅,悄然生出一片人间温柔——婴儿们未受丝毫惊扰,连哭声都极为稀少,只余奶香暖意,绕在耳畔。
苏长安站在一侧,眼神静静扫过那些熟睡的小脸。
胸腔中,那原本紧绷如弓弦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动。
心头的冰,开始融化,像是长冬初霁后第一缕透入脊背的阳光——微弱,却真实,让他从呼吸到心跳都快了半拍。
“你没杀人,却默认他们劫人。”
“你以为,把人放在竹篮里,洗干净了喂奶,就不是罪了?”
苏长安慢慢转身,看着蛇姬,一字一句说道!
蛇姬立于藤帘之下,素纱垂肩,身影瘦弱,却依旧挺直。她眉眼低垂,呼吸微缓,语气极轻,生怕惊扰熟睡中的婴儿。
“那日元胎暴动,反噬入骨……我昏迷了三昼夜。”
“醒来后,第一批婴儿,已经被送入宫中。”
她眼中掠过一抹黯然,唇色青淡,话语仿佛刻意压得更轻:“我当即下令——不得再抓。但宫中混乱,宫外更乱。最近……又有人送来。我追问是哪一路违命——”
她顿了顿,唇瓣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终是道出:
“他们说,是因为你。”
“因为苏神清了赤纹猿巢。”
“人牙坊积压的婴儿滞留,无主可归。于是,有人打着‘助我续命’的旗号,将这些孩子献了上来。”
这一刻,殿中极静,苏长安的呼吸却已沉了几分。
蛇姬终于抬头,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一种非妖非尊、只属于“活人”的怒意:
“我命悬一线,却被人拿来当借口。”
“你救人,他们杀人,却都堂而皇之地,冠上你的名。”
“我能做的,只有设死禁——从今日起,鬼龙山之内,一婴不得入一步。”
苏长安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那一排排襁褓之间。
有个婴儿在咂嘴翻身,脸颊瘦得像褶皱桃皮,还带着一点奶香,却睡得极沉。
苏长安盯着那孩子看了片刻,声音低哑如霜:
“……人牙坊?”
他吐出三个字时,声线极轻,背后却仿佛整个山风都压了进来,冷得让空气凝固。
那一瞬,他浑身气息微颤,大黑刀未动,背脊却已微弓,隐隐间,有杀意在喉中滚了一圈,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这一家贩子生意,怕是做了不止一日两日了。”
苏长安低声说完,眼中寒光乍现,整个人都沉入一种极端危险的静默中。
——压着从心底涌起的怒火。
他目光落在蛇姬身上,语气低沉,却带着一种极不舒服的清冷质问。
“你知道……我会来?”苏长安目光如钉,这是内心极度不悦的本能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