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茜是超忆者,区别于普通记忆者,她的记忆是清晰且延续的,任何对于她记忆的清除或者更改都会造成难以预估的后果。对于普通记忆者的记忆清除属于正常遗忘的范畴,缺掉的那一块马上就会被海量的模糊所填满,他只会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说不上来,时间久了这个事情也就过去了,这是我们根据上千份关于普通人记忆清除的跟踪案例得出的结论。但对于苏茜来说,这个结论不成立,因为她记得每一分每一秒发生的事情,一旦清除或者改动她的部分记忆,她大脑中的那一部分空白是无法被填充的,这种情况放在普通人的身上的程度有点类似于…强行抹除一个人连续三年的记忆,她有可能立即精神崩溃。”
昂热沉默了,他靠回到椅背上,用手指轻点着桌面。
“校长,依我的看法,苏茜这种情况只能保守处理,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富山雅史说。
“可惜了,苏茜是个执行官的好苗子。”昂热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不要说出去,就当做是没有发生,我之后会在苏茜的分配上用心的,虽然在审判之后,暴血的存在已经成为公开化的秘密,但它依然是禁术,尼伯龙根计划的天价的消耗就只能支持一个人,除了这个人之外,别人不可能被允许掌握暴血,这是通往地狱的技术。”
富山雅史点头告辞,昂热的办公室内安静了下来。
老人将双手枕在脑后,他的视线在挂满了名画与装饰品的墙壁上游移,最终落在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
一张素描画被用图钉钉在了落了些灰的小木箱上,画中,用寥寥线条勾勒出的大女孩怀抱着小男孩,她的眼里满是宠溺,男孩的表情十分幸福,昂热就那样静静地看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他是在看大女孩还是在看小男孩。
“好久不见。”昂热突然轻声说。
楚子航闭上了眼睛。
他靠在静修室内的墙壁上,双手插在有些蓬乱的头发中,用手指用力扣着头皮,痛感和墙壁冰凉的温度让他有种活着的感觉,一旁的窗户开着,从外面往里灌入潮湿闷热的风。
昨夜他没有合眼,今天又升了半天的堂,这让劫后余生的楚子航有些疲惫,即使他远超常人的身体并无异样,但他的心累了,他一直有种模糊的感觉,像是自己已经死了,但偏偏楚子航就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他还能呼吸,还能说话,还能动。
审判结束了,楚子航大胜,在场的三百七十九名学生投出了三百六十五张支持他的票,楚子航感谢他们,一直不经常与人来往的他破例地与每一个向他致敬的人握手,他是屠龙英雄,他此刻的威望直逼昂热。
他能看到每一个人眼中的尊敬与钦佩,还有一部分女孩子眼中的毫不掩饰的爱慕,有大胆的白人姑娘撩着金发,将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条硬塞进楚子航手里,在耳边晃着电话联系的手势,也有红着脸的中国女孩在同伴的簇拥下挪过来小声地跟他说:你真厉害,有时间的话能指导一下我吗?
但楚子航只是淡然地笑,安静地握手,对每个人都是。
楚子航一直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萦绕在他脑中的身影,但他找不到,挤进来跟他自拍的留级生芬格尔告诉他,路明菲提前离场了,楚子航问是什么时候离场的,芬格尔说是全场喊你名字的时候,楚子航还想问些什么,可满面春风的芬格尔已经拿着相机走远了,边走还边说热点蹭到了,只剩下有些怅然若失的楚子航站在几百道灼热的目光中,像个回答不上来老师问题的小学生。
外面突然亮了一下,随即一道巨大的雷声从远方传来,暴雨跟着落下。
雨丝混着泥土的气味飘了进来,将刚刚的闷热驱走了一些,楚子航将衣服拉链拉到最顶端,然后关上了窗户,将窗檐上的锁拧紧。
外面现在已经黑了,是那种压抑的黑,乌云堆满了整片天,不给星与月任何一丝空间,天地间似乎只有卡塞尔学院零星点着灯的建筑在对抗黑暗。他看着连成片的雨幕与地上炸开的水迹,一言不发,好像想起了些什么。
“叮”
不同于他特意换上的手机铃声,楚子航的短信提示音一直是系统默认,他一直想换,但是却一直找不到心仪的铃声。楚子航从裤子口袋中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学长你还好吗?”
楚子航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就他还好吗?你是谁啊?跟你很熟吗?他皱了皱眉,将手机屏幕摁灭,想揣回兜里去,可紧接着,又是一声“叮”,第二条短信来了。
“你说过每个雨天都会想起那场噩梦,现在下雨了,你还好吗?”
楚子航仰起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笑了。
他有些笨拙地摁着手机键盘,手机屏幕上,黑色宋体字一个一个地蹦出。
“今天怎么提前离场了?我没有找到你,还以为你没有来。”
发完这条,楚子航整个靠在墙壁上,他一只胳膊抱胸,另一只胳膊架在上面,将手机放在眼前,他的手机主页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些装机自带的软件,连壁纸也是系统默认的,但楚子航就是在盯着主页那朵难看的蔷薇花,一眨不眨。
“就…我感觉支持你人的好多哎,也不差我这一个…”
那边回复的很快,比楚子航的速度快多了。
外面嘈杂的声音比刚才还响了些,雨下得更大了,楚子航扭头望了出去,雨水砸在地面上散出烟状的水雾,一辆行使在校园内的车开得缓慢,车前两盏大灯射出的光被雨幕朦胧地晕开,像梦。
楚子航回过头来,慢慢地打出了两个字: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