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4章 最肮脏的人性

他拢在袖中的双手剧烈地抖动着,指甲已然深深抠进了之前的伤口,掌心的刺痛被一股席卷全身的冰冷屈辱与灼热暴怒彻底湮灭!

一股混合着巨大恐惧和屈辱感的邪火,“腾”地一下冲上他的天灵盖,烧得他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蛮!夷!禽!兽!”这四个字在他心底疯狂地嘶吼、咆哮,带着刻骨铭心的怨毒,几乎要冲破他的喉咙喷涌而出,将那狂悖的蛮子撕成碎片!

若非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此刻翻脸便是伪朝覆灭之刻,他恐怕当场就要拔剑!

而伪帝李玢,更是不堪!那如同死神宣告般急速逼近的马蹄声,每一记都像重锤敲击在他脆弱的心脏上!

长嘶就在耳边炸响,狂风夹着烟尘裹着浓郁的腥膻汗气扑面而来!

眼前那高大如山、狰狞无比的蛮族武士身影在瞳孔中急剧放大,如同噩梦中的食人妖魔从画卷中走出!

“呜……”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哽咽的抽气声从他喉咙里溢出。

他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暴雨狂飙过的秋叶,剧烈地筛糠般抖起来!

那身名贵的明黄龙袍下摆被吹得胡乱摆动,显露出内里纤细而战栗的双腿。

双腿早已软得如同煮烂的面条,完全失去了支撑的力量。

若不是身旁两个老太监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吃奶的力气、几乎要将自己身体都贴上去死死架住他细细的胳膊肘,伪朝的“天子”下一秒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瘫软在尘土里!

他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剩下空白的恐惧和生理性的泪水,绝望地顺着眼角滑落。

十步!仅仅十步之遥!

那高踞在乌骓神骏之上的南诏魔王,如同乌云笼罩!

“吁——!!!!”

一声如同惊雷爆喝般的勒马声骤然炸响!

阁罗虎那粗壮如同铁铸的手臂猛地发力!缰绳被勒得几乎要断裂!

神骏的黑色滇马发出一声更加高亢痛苦的嘶鸣,前蹄奋力腾空而起!

强壮的前蹄在空中疯狂地蹬踏,卷起大片的泥泞和尘土,如同扬起了死亡的阴影!

最终,沉重的四蹄如同陨石般轰然砸落地面,巨大的冲击力让脚下的青石板都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落蹄点,正好在明黄色芦棚的边缘!

“噗!”

几点黑乎乎的、带着浓重腥臊味的泥点,随着马蹄的砸落,无可避免地飞溅起来,不偏不倚地沾染在了伪帝李玢那明黄灿灿、象征着无上皇权的龙袍下摆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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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迹刺眼!

“外臣阁罗虎!参见皇帝陛下!”

洪亮如同虎啸深山的嗓音响起!

字正腔圆,却带着刻意放大的、震人心魄的力量!

每一个字都像是擂鼓重锤,砸在芦棚里每一个人的耳膜上,嗡嗡作响,震得两侧手持描金彩绘仪仗戟的伪朝羽林士兵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下踉跄。

阁罗虎端坐在神骏的黑马上,壮硕如山的身躯仅仅象征性地、幅度小得如同微风拂过草叶般,向着李玢的方向微微倾俯了一下!

居高临下!绝对的、不加掩饰的居高临下!

与其说是行礼,不如说是狮子对兔子施舍般地点了点头,带着赤裸裸的审视与戏谑!

他那双环眼鹰目中射出如有实质的光,肆无忌惮地扫过李玢那张因为过度惊惧而扭曲、眼泪鼻涕混杂、毫无半分帝王威仪的惨白小脸。

随即,目光如淬毒的钢针,转向挡在李玢身前、脸上表情僵硬如同恶鬼、强压滔天怒火而身体微微颤抖的杨国忠。

那眼神,冰冷、残酷、毫无人性,如同经验老到的屠夫在牲口市集上掂量即将送入口中的羔羊分量。

尤其是在李玢那张写满无助和惊惶、泪水模糊的脸上停留片刻时,眼神中的鄙夷与不屑几乎要化为熊熊烈焰,将那身象征着大唐江山社稷的明黄龙袍,烧出一个窟窿!

李玢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上下牙齿磕碰发出细碎的“格格”声。

他想开口,想挤出一句“贵使远来辛苦”或者“免礼平身”之类的场面话——这是杨相千叮万嘱必须说的,也是他昨夜在灯下默念了无数遍的台词。

然而,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像一只冰冷有力的铁手狠狠攥紧,所有的声音都被堵死在胸腔里。

他只能徒劳地发出“嗬……嗬嗬……”如同垂死之人漏气般的、绝望的抽噎。

伪相杨国忠只觉得一股带着腥甜味的热流猛地涌上喉头,眼前黑红一片,几乎要当场晕厥!

他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一股腥咸瞬间充满口腔,剧痛让他强行压下那几乎冲破理智、要拔剑扑上去的疯狂欲望。

那张强忍惊怒和呕吐感的脸,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变脸——脸上僵死扭曲的笑容被一股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激活,如同最熟练的面具工匠贴上了另一层脸皮!

那笑容非但堆起,甚至变得无比“灿烂”和“亲热”,嘴角夸张地上扬,眼角挤出数道谄媚的褶子,连声调都拔高了几分,充满了令人作呕的“喜出望外”:

“王弟殿下!当真是神威盖世!英姿勃发!天神下凡亦不过如此!”杨国忠的嗓音带着刻意营造的、近乎嘶哑的热情,一边说着,一边猛地向前跨出一大步,身形巧妙地卡在阁罗虎的马首与李玢之间,用自己略显肥胖的身躯尽可能遮住瑟瑟发抖的小皇帝。

同时,对着马上的阁罗虎深深作揖,腰弯得极低,几近九十度!

姿态放得前所未有的谦卑,像极了一个伺候贵客进门的老迈奴仆,一只手臂朝着那大敞开的承恩门洞方向用力地、热切地指引着:

“殿下!您和麾下的神兵天降一般的雄师莅临敝城,真乃我……伪朝……我朝廷之幸!陛下圣心喜悦,与本相在此翘首以盼多时,可说是望穿秋水啊!殿下快快请进!城中早已备下上好的蜀中美酒、珍馐佳肴,恭候殿下及南诏勇士们,务必为殿下接风洗尘,一洗征尘!”

那“伪朝”二字几乎脱口而出,又被他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咽下,替换成了“朝廷”,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阁罗虎的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短促的嗤笑,如同岩石滚动。

他甚至懒得用正眼去看杨国忠那张堆满假笑的老脸,更不屑于去看那个小皇帝。

仿佛目光在这些人身上停留超过一瞬,都是对自己尊贵身份的一种玷污。

他猛地扬起右手!

那只戴着镶嵌巨大红宝石铁护腕的巨掌,对着身后紧随而来、脚步轰隆的地平线上那片墨色洪流,用更为响亮、带着浓重喉音的南诏土语厉声咆哮:

“勒(进)!阔(城)!”

“把!这些!碍眼的!破烂玩意儿!统统!给我!推开(蛮)!”

他用马鞭——一根磨得油光水亮、镶嵌着小块象牙的粗牛筋鞭子——毫不客气地指向城门两侧为了装点“皇威浩荡”而精心布置的精美銮驾香车!

他指的是:左侧一架由十二名壮汉抬着、上面饰以九龙蟠绕的羊脂白玉辇!珠玉璎珞垂饰,象征天子无上尊荣!

右侧一架用百鸟羽毛和蜀锦包裹、四周镶嵌琉璃明珠、散发着馥郁香气的华美凤舆!

还有几辆由小马拉着的、装着所谓“祥瑞”珍宝的香车。

在阁罗虎那充满原始力量与蛮荒气质的象军面前,这些东西瞬间变成了幼稚而碍眼的累赘!垃圾!

杨国忠的脸上那刚堆上去的谄媚笑容瞬间凝固!

小主,

一股邪火烧得他脸色由青紫转为铁黑,如同被雷劈过的青铜!

额角刚刚渗出的冷汗还在,青筋却猛然暴起,如同几条粗大的蚯蚓在皮下狂舞!

一股混杂着锥心剧痛和焚天怒火的屈辱,如同岩浆般瞬间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几乎要当场拔出身旁侍卫的佩剑!

但他不能!绝不能!

“大局为重!以退为进!忍辱负重!” 杨国忠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早已血肉模糊的掌心,剧痛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的癫狂。

“快!!!” 杨国忠猛地扭过头,那张因强压暴怒而狰狞变形的脸对着身后的官员和羽林军将领厉声嘶吼,声音尖利得完全变了腔调,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疯狂:“都他娘的愣着做什么?!耳聋了吗?!没听见王弟殿下的命令?!给殿下清路!所有碍事的东西!统统挪开!马上!立刻!延误军机者!本相砍了他全家!!”

就在他歇斯底里咆哮的同时,那些簇拥在阁罗虎身后几十步外、骑着较矮小滇马或直接跟随象军前行的南诏先头骑兵和武士们,早已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滚开!”

“闪路!”

粗暴的、夹杂着南诏土语的呼喝声响起!

几个赤裸上身、脸上涂着更浓彩绘的彪悍武士直接跳下了象背,骂骂咧咧地冲了过来!

他们根本没理会正在手忙脚乱、试图推动沉重玉辇凤舆的汉人士卒和太监。

“碍事!”一个脸上画着硕大蜘蛛图案、鼻翼穿环的粗壮武士,眼露凶光,直接飞起一脚!沉重的皮靴裹着巨力,狠狠踹在那精致无比、镶嵌着硕大东珠的玉辇侧面!

“哐当——咔嚓——!”

巨大的羊脂白玉九龙璧被踹得裂开数道狰狞的缝隙!

沉重的玉辇失去平衡,在数名太监的尖叫和士卒徒劳的惊呼声中,轰然侧翻在地!

象征着皇帝至高无上威仪的玉饰崩裂散落!沉重的底座压进了泥浆里,几块美玉瞬间被淤泥吞没。

“娘的!这鸟车!”另一个武士,挥舞着裹着铁环的刀鞘,如同驱赶苍蝇般对着旁边那辆香车狠狠砸去!

“哗啦!”一声脆响!镶嵌在车壁四周的琉璃珠子和悬挂的明珠帘幕被砸得粉碎,晶莹的碎片四处飞溅!

还有一辆装着所谓“天降祥瑞”(实则是伪朝工部用玉石仿造的石头“灵芝”)的香车被两个南诏武士直接用粗壮的胳膊蛮横地掀翻在地!

里面名贵的“祥瑞”滚落泥泞,被几只紧随而来的象蹄踩过,瞬间化为一摊碎片和泥泞中的瓦砾!

象征皇家无上威仪的仪仗,在泥泞污浊的地面上被无情地践踏、玷污。

空气中仿佛响起了一声无形而沉重的碎裂声——那是伪朝最后一丝脆弱的体面,被南诏人赤裸裸的蛮力,狠狠踩碎的声响!

伪帝李玢眼睁睁看着那象征着父皇(在他心中,父亲李隆基仍是唯一的天子)至高权威、他曾在长安宫城中无比敬畏的华美玉辇被野蛮地踹翻在地、珍贵的玉器碎裂,如同心爱的东西被当面撕碎!

眼圈瞬间涨得通红!

巨大的屈辱感和被冒犯的恐惧,终于压倒了他极度的恐惧,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再也抑制不住,如同决堤的洪水,“噗噗”地滚落下来!

晶莹的泪水砸在胸前那被马蹄溅染上泥污的明黄龙袍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绝望的水渍。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无声地抽动,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被两个老太监死死架住,几乎悬空。

口中发出抑制不住的、濒死动物般的呜咽。

杨国忠的身体在那一连串巨响中猛地一震!

他侧对着那些被掀翻的仪仗,眼角剧烈地、无法控制地疯狂抽搐!

心脏仿佛瞬间被一只冰冷的、覆盖着冰霜的铁手狠狠攥紧!那股熟悉的、带着浓郁血腥味的腥甜再次涌上喉头!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将那股液体强行咽了回去!

拢在蟒袍宽大袖筒中的拳头,指甲早已深深刺破掌心的皮肉,鲜血涓涓而出,染红了内衬光滑的丝绸。

极度的耻辱如同熔岩,在他心底猛烈燃烧、煎熬!

极致的怨毒如同毒蛇,在他每一个毛孔中钻入、噬咬、蔓延!

一个充满血色与铁锈味的咆哮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炸开:

“蛮夷!禽兽不如的东西!尔等未开化的畜生!今日承恩门之辱,本相杨国忠刻骨铭心!!待我扫平叛逆,尽复山河之日!今日之仇,定要你南诏举国上下,人人付出鲜血和人头的代价!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奉还!!要让洱海为尔等的血流而变色!让苍山因尔等的骸骨而垒高!此恨不报,誓不为人!”

整个“迎驾”过程,在充斥着仪仗被毁的碎裂声、武士蛮横的呵斥声、巨象沉重的踏地声、以及空气里浓郁的腥膻与泥腥混杂的气息中,以一种近乎屈辱的荒诞方式继续着。

阁罗虎高踞在神骏的乌骓马上,下巴微微抬起,环眼睥睨四方,将承恩门内外尽收眼底。

小主,

他的姿态如同一个征服者在巡视自己的新领地,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他甚至懒得再给李玢或杨国忠任何一个多余的眼神,只是用马鞭偶尔指点着城内方向,用南诏语大声呵斥着军队行进秩序。

伪帝李玢,那身龙袍上的污迹与泪痕未干,在两个老太监半扶半拖的勉强支撑下,踉跄着向前挪动脚步,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华美木偶。

每一步都无比沉重,仿佛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炙热的火炭。

泪水无声地流淌,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只剩下麻木的绝望。

伪相杨国忠,紫袍蟒服上沾满了方才象军掀起的泥点和灰尘,他那经过极致愤怒淬炼的“笑容”此刻凝固在脸上,眼神冰冷如刀,强行压下去的怨毒在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和不断抽搐的眼角暴露无遗。

他亦步亦趋地“陪伴”在阁罗虎的马侧,身形佝偻,竭力扮演着引路者的角色,心中却在燃烧着毁灭一切的黑暗火焰。

每靠近那敞开的、巨大的承恩门洞一步,都感觉像是被推着、压向一尊缓缓张开的巨兽之口。

阁罗虎那视伪朝君臣如无物、视礼仪规矩如草芥的嚣张跋扈,化作一记记无形的、沉重无比的耳光!

响亮、火辣、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城楼上每一个强撑笑容的伪朝官员脸上;抽在那些紧握长矛戟、怒目圆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只能强忍怒火的守城兵卒心上!

这场喧哗与屈辱交织的闹剧,连同那不可一世的南诏巨兽的身影,以及伪朝君臣狼狈的姿态,也清晰地映入了远处一座二层楼阁的窗棂后,一双冷静幽深、如同古井深潭的眼眸之中。

此处正是距离承恩门约两百步开外的“济世百草堂”二楼。

窗被推开了一条仅容视线通过的缝隙。

甲娘,如同真正融入墙壁阴影的一抹幽魂,无声无息地立在这扇窗前。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甚至边角已经磨出毛边的粗布衣裙,灰扑扑的颜色毫不起眼,与楼下那华丽的冲突场景格格不入。

光线从缝隙透入,勾勒出她挺直却削瘦的背影,以及半张隐在阴影中的侧脸,下颌线条清冷。

城门下那场由强颜欢笑的彩幡、刺耳的锣鼓、被掀翻的玉辇、绝望的泪水、压抑的暴怒所构成的屈辱图卷,从头至尾,一丝不漏地、冰冷地映入她的眼底。

她的目光,如同一架精密而冰冷的仪器:

捕捉到杨国忠那张谄媚笑容下,眼底深处几乎要溢出来的滔天屈辱和毒蛇般的狠厉杀机;

感受到李玢那单薄身躯中弥漫的、如同羔羊面对屠刀时近乎虚无的绝望;

更清晰地解析着阁罗虎那双环眼中流露出的、睥睨一切、视脚下所有生灵如同蝼蚁草芥的跋扈与贪婪。

甲娘平静如深秋寒潭的眼眸深处,一丝冰冷而锐利的光芒,如同在黑暗中陡然划亮的淬火剑锋,骤然泛起!

瞬间穿透幽暗,照亮了瞳孔深处那燃烧的、属于智慧与决断的冷焰!

随即,那光芒又迅速隐没、沉凝,变得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幽暗、更加不可测度。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拂过木质窗棂上细微却交错的木纹,触感冰凉而粗糙,带着一种历经岁月的真实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