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酒香,如同实质般从敞开的店门里源源不断地飘散出来。
这香气不同于寻常米酒的甜糯,也迥异于江南黄酒的绵柔。它带着一种极其强烈的、仿佛能灼伤鼻腔的独特气息,霸道、辛辣、充满了原始的、未经驯服的野性力量,正是“天工酒馆”赖以立身的招牌——“天工烈酒”的味道。
这酒,性子如其名,入口如烧红的刀子直插喉咙,一路滚烫地烧灼下去,直抵肠胃,瞬间就能点燃一团火,让饮者从喉咙到指尖都微微发麻。
它粗粝、蛮横,却意外地深得天工之城里那些挥汗如雨的重体力工匠、常年奔波押运货物的剽悍镖师、以及习惯了北地苦寒风霜的客商们的喜爱。
对他们而言,这酒不是风雅,是力量,是驱散疲惫和寒冷的熊熊烈焰。
岳勇杰的生意确实红火得让人眼热。
他占了一个天大的便宜——全赖天工之城官方的“独家代理”政策。
在这方圆十里之内,只有他岳勇杰的“天工酒馆”,是唯一能售卖这种由天工之城内部烈酒作坊酿造、独一无二的烧酒的铺子。
三个月前,他凭着在内务府当差的一个远房表亲提前半月悄悄递出的消息,果断砸下全部身家,甚至咬牙借了一笔印子钱,才抢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盘下了这处位置绝佳的铺面,挂上了“天工酒馆”的金字招牌。
几个月下来,这“烧刀子”的名头已然打响,每日宾客盈门,座无虚席,银钱流水般淌进他的柜匣。
生意兴隆,岳勇杰的心思也如同被这烈酒点燃,愈发活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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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刚把后院扩建了,挖了更深更大的酒窖,订做了崭新的榆木货架,盘算着再多囤些货。
此刻,他虽脸上堆笑,声音洪亮地招呼着往来的熟客,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带着一丝极力掩饰却难以完全消除的焦灼,频频扫向街市东面的入口处。
像是在等待什么极其重要,又极其危险的东西。
时间在喧闹中一点点流逝。太阳又爬高了些,驱散了最后几缕薄雾,集市的人流更加汹涌。
“掌柜的,”一个眼尖、名叫柱子的伙计趁着给门口水缸添水的空档,凑到岳勇杰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紧张,“货到了!”
岳勇杰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猛地转头,顺着柱子示意的方向望去。
只见街口处,两辆覆盖着厚实、沾满泥浆油污的深灰色油布的马车,正缓缓驶入集市。
车轮在碎石路面上滚动,发出沉闷而均匀的“咕噜”声。这两辆车混在清晨送货的马车流里,普通得毫不起眼。
拉车的驽马皮毛暗淡,打着响鼻,显得有些疲惫不堪。
赶车的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边缘耷拉下来的宽檐斗笠,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
“哎呀,可算来了!磨磨蹭蹭的!”岳勇杰脸上瞬间堆起一种混合着如释重负和刻意放大的抱怨神情,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仿佛只是不满送货的迟延。
他转头对柱子和其他伙计大声吩咐,“你们招呼好店里的客人!我去后面接货!柱子,把后门给我开大点!”
说完,他挤出人群,肥胖但异常灵活的身体在缝隙中快速穿行,几步就迎上了马车。
他与那低着头的车夫没有任何言语交流,甚至连眼神的短暂接触都刻意避免。
车夫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缰绳,让马车稍稍偏离主道,岳勇杰便心领神会地在侧前方引着马车,拐进一条相对狭窄僻静的后巷。
后巷里堆着些杂物,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馊水和垃圾混合的气味。
一扇宽大的、足以容纳马车进出的厚实木门敞开着,露出“天工酒馆”的后院。
马车依次驶入铺着碎石子的院内。
车夫利落地跳下车辕,动作透着一种与外表不符的干练。
他仿佛真的只是完成了一趟再寻常不过的送货任务,走到院角一个积着雨水的大石槽边,沉默地拿起挂在槽边的破木瓢,舀水给两匹驽马饮水,对身后的一切置若罔闻。
岳勇杰警惕地扫视着不算宽敞的后院,又探头看了看巷子两头,确认无人注意这边,这才快步走到第一辆马车后面。
他深吸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手心沁出冰冷的汗。
他伸出手,动作带着细微的颤抖,解开了捆绑油布的粗麻绳。绳索滑落。
就在他抓住油布边缘,准备掀开的瞬间——
“哗啦!”
油布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内部猛然掀开!
预想中的货架木料踪影全无。
取而代之的是,六条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般的身影,带着一股憋闷已久的气息,猛地从货物堆叠的缝隙中“弹”了出来!
动作迅疾如电,落地却轻盈得如同踏在棉花上的猫,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六个人,清一色的紧身黑色劲装,勾勒出精悍的线条。
尽管脸上带着长时间蜷缩在狭小空间里特有的疲惫和苍白,但一双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淬火的钢针,在略显昏暗的晨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气息沉稳悠长,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示出精深的内功修为。他们落地后没有丝毫停顿,立刻形成一个背靠背的小圈,警惕如狼的目光瞬间扫过院墙、屋角、敞开的厨房门,以及院中唯一的活人——岳勇杰。
几只手几乎在同一时间,无声地按向了腰间鼓囊囊的突起或背后用粗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件。
为首的是个约莫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面容冷硬得如同刀削斧凿而成,棱角分明,找不到一丝多余的柔和线条。嘴唇紧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仿佛天生就不会微笑。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目光扫过之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几分冰渣。
他背上斜挎着一柄用粗麻布严密包裹的长刀,刀柄露出的部分,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种暗沉、吸光的乌黑色泽,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他便是统领这队死士的首领,代号——“影狼”。
车夫依旧背对着马车,慢条斯理地用破瓢给马匹饮水,水声哗啦,仿佛身后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那六个凭空出现的煞星,与他毫无关系。
直到时间与他往常卸货逗留所需相差无几,他才默不作声地放下木瓢,动作有些僵硬地套好马具,翻身上了车辕。
鞭子在空中轻轻一甩,发出一个短促的脆响,两辆空车吱吱呀呀地碾过碎石,驶出了后院,消失在巷口曲折的阴影里。
小主,
“你们五个,先跟他下去。”影狼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如同砂纸在粗糙的木头上反复摩擦,不带丝毫温度,也没有任何起伏。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出的岳勇杰,又对另外五人中的两个微微颔首,“我出去看看地形,踩踩点。”
那五人默然点头,动作整齐划一,显见是经过长期严苛的训练和无数次生死搏杀形成的本能。
被影狼目光扫过的两人,一个面白无须,约莫三十五六岁,身形瘦高,眼神如同盘旋在阴沟上的秃鹫,闪烁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阴鸷和狡诈,代号“千面”。
另一个则身材异常壮硕,像一尊铁塔,脸上从左眉骨斜划至右边嘴角,横亘着一道狰狞扭曲、如同巨大蜈蚣般的紫红色刀疤,几乎破坏了整张脸的轮廓,代号“屠夫”。
他们显然是这五人中地位仅次于影狼的副手。
岳勇杰看着眼前这群浑身散发着冰冷煞气的“货物”,只觉得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他勉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发紧:“诸…诸位…壮士,地方…地方简陋,委屈了。酒…酒食马上送来,马上!”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过身,脚步有些踉跄地冲向厨房门,仿佛背后是择人而噬的毒蛇猛兽。
每一次运送这些人,都让他感觉自己是在万丈深渊的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连带全家老小都要填进去。
岳勇杰引着千面、屠夫等五人快步走向厨房。厨房里热气蒸腾,弥漫着卤肉和蒸馍的香气,两个帮厨正埋头在灶台边忙碌。
岳勇杰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角落堆放着柴草和几口空缸的地方。
他蹲下身,双手扣住一块边缘被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低喝一声,手臂肌肉贲起,将这块足有磨盘大小的厚重石板挪开一旁,露出下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幽深洞口。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泥土深层腥气、陈年霉味、汗酸味和一丝若有若无铁锈味的阴冷气息,如同地底沉睡巨兽的呼吸,猛地从洞口喷涌而出,瞬间冲淡了厨房里的烟火气。
屠夫皱了皱鼻子,脸上那道刀疤随之扭曲了一下,似乎对这气味有些不屑。
千面则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地扫视了一下洞口结构和周围的柴草堆。
五人没有丝毫犹豫,鱼贯而入。
身材壮硕的屠夫下去时甚至侧了侧身。
他们的脚步声在粗糙的石阶上发出轻微的回响,身影很快被下方的黑暗吞噬。
影狼则如同真正的影子般,在最后一人消失在洞口后,身形一晃,已无声无息地贴到了后院西侧的矮墙下。
他脚尖在墙根一块微微凸起的石头上一点,整个人便如同毫无重量的纸鸢般飘起,轻松翻过丈余高的墙头,落地时如同狸猫,没有激起一粒尘土。
几个起落,他那身显眼的黑色劲装便已巧妙地融入了远处熙熙攘攘、色彩驳杂的集市人流中。
他很快从一个挑着杂货担子、正唾沫横飞跟人讲价的瘦小行商身后掠过,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再出现时,他头上已多了一顶半旧的竹编斗笠,身上罩了一件洗得发白、带着汗渍和尘土痕迹的粗布外衫,将他原本精悍的身形和冰冷的气质完美地掩盖起来,变成了一个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普通赶集人。
影狼混杂在涌动的人潮中,脚步看似随意散漫,如同每一个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人,实则每一步踏出,身体都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协调与平衡,随时能爆发出最强的力量。
他微微低垂着头,斗笠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双隐藏在阴影下的眼睛,却锐利如电,如同最精密的扫描机关,冷静地扫视着集市的每一条主路、每一个狭窄的岔口、每一处屋角檐下的阴影、每一个可能藏匿伏兵或利于紧急逃遁的角落。
天工之城那巨大的青铜正门,如同巨兽张开的嘴,门楼上隐约可见持戟士兵的身影;
周围巡逻的皂衣市吏和身着制式皮甲、腰挎腰刀的天工军团士兵的数量、巡逻路线和间隔时间;
集市外围那些收割后空旷的田野、远处起伏的土丘以及一片疏密有致的杨树林……所有这些细节,都被他那近乎非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精准地刻印在脑中。
他尤其留意了几个通往不同方向的、人流相对稀少的小巷,在心中默默标记了方位和特征。
岳勇杰厨房下的暗道并不长,向下延伸约十丈后,便进入了一个面积颇为宽敞的地下密室。
空气异常混浊,带着泥土深处特有的阴冷潮气、几十人聚集散发的浓烈汗味、皮革和金属的淡淡腥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却令人下意识绷紧神经的铁锈与血腥混合的味道。
墙壁上插着几支燃烧着的松油火把,跳动的昏黄火焰将人影拉扯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投射在凹凸不平、渗着水渍的土壁上,如同群魔乱舞,更添几分阴森诡谲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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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中央,五十四名同样身着黑色劲装的汉子早已肃立等候。
他们姿态各异,有的闭目盘坐,如同入定的老僧,气息悠长;有的背靠土壁,一遍遍擦拭着手中寒光闪闪的短刀、小巧的连发手弩或造型奇特的分水刺,动作专注而冷漠;
有的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用极低的声音交谈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新下来的同伴。
但无一例外,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经历过真正杀戮才能沉淀下来的冰冷煞气,如同刚从冰窖里搬出来的兵器,寒气逼人。
当岳勇杰带着最后五人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这五十四人仿佛接到了无形的号令,立刻齐刷刷地单膝跪地,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声,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个人。
他们对着五人中面白无须的千面和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屠夫,头颅低垂,恭敬而低沉地齐声道:
“拜见千面大人!拜见屠夫大人!”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在封闭的空间内嗡嗡回响,震得土壁簌簌落下些许灰尘。
被称为“千面”的瘦高个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算是回应。
他那双异常修长灵活的手指,习惯性地捻动着,仿佛在把玩着某种无形的丝线,又像是在模拟着某种精巧的杀人手法。
“起来吧。”千面的声音尖细,如同刀片刮过瓷碗,带着一种刻骨的阴冷。
“屠夫”则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脸上那道巨大的刀疤在跳跃的火光下随着肌肉抽动而扭曲,如同活物,更显狰狞可怖。他壮硕的身躯像一堵墙立在那里,压迫感十足。
岳勇杰看着眼前这群沉默跪拜、如同等待出击命令的恶狼般的煞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后背刚刚干了些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他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扯动着,努力想维持一个恭敬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诸…诸位壮士,地方…实在简陋,委屈…委屈了。酒食…我这就去催,马上送来!马上!”
说完,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压力和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息,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那陡峭的石阶,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个如同修罗场般的地穴。
每一次踏进这里,都让他感觉自己的寿命在飞速地燃烧。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密室的入口石板被无声无息地挪开一道缝隙。
影狼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他身上的粗布外衫和斗笠已然褪去,重新换上了那身标志性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色劲装,冰冷的杀气重新笼罩全身。
“拜见统领!”
密室内五十九名黑衣人,包括千面和屠夫在内,如同被无形的线绳猛地拉扯,再次齐刷刷地单膝跪地!
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汇成一声闷雷般的轰响。
他们的头颅深深垂下,声音低沉却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如同压抑的火山在嘶吼,在封闭的地穴内反复震荡,连火把的火焰都被这声浪压得猛然一矮!
“拜见统领!”
火光跳跃,将影狼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土壁上,拉长成一个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
跪伏在地的黑衣人们,眼神狂热而决绝,仿佛他们跪拜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决定他们生死、给予他们最终救赎或毁灭的神只,是通往那泼天富贵或彻底毁灭的唯一路径。
影狼迈步,走向密室中央。
他的脚步声在死寂中清晰可闻,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缓慢而沉重地扫过每一张低垂的脸庞,似乎在确认每一个人的状态,评估着他们的意志。
一股无形的压力随着他的目光弥漫开来,密室里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压抑到极致的粗重呼吸。
他缓缓抬起右手,手掌向下虚按。如同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关,五十九名黑衣人这才整齐划一地起身,挺直脊梁,如同五十九柄即将出鞘饮血的利刃,锋芒内敛却又蓄势待发。
“地形已勘明。”影狼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沙哑、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凿进众人的耳膜。
“目标,”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众人瞬间绷紧的脸,“将于明日巳时(上午9-11点),自长安城方向而来,视察天工之城。”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日常。
“随行护卫,约一千金吾卫精骑,一百大内高手贴身,另有随行太监、不良人若干。”
他报出的每一个数字,都让密室里的空气凝固一分。“其仪仗,必经集市主街,至天工之城正门。”
他走到一支插在土壁上的火把旁,反手拔出腰间的匕首。
匕首的锋刃在火光下闪过一道幽冷的寒芒。
他蹲下身,用匕首锋利的尖端在地上迅速而精准地划刻起来。
碎石和泥土被轻易分开,一幅简易却清晰的路线图很快呈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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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他用匕首尖端重重地点在代表天工酒馆位置的一个交叉标记上,“是我们的据点,根基所在。”
刀尖在标记上缓缓转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目标行至酒馆斜对面,”影狼的刀尖沿着代表主街的线条移动,停在一个点上,“此处道路因两侧摊贩挤压,陡然收窄。同时,清晨赶集人流最为密集拥挤。”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针,刺向每一个人,“金吾卫前锋队列为开道清障,必然奋力前突,与护卫御辇的中军拉开至少十丈以上的间隙!此时——”
影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一往无前的决绝,眼中寒光暴涨:“便是天赐之机!唯一的最佳时机!”
密室内,五十九双眼睛瞬间爆发出饿狼般的绿光,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杀意和兴奋。
“计划如下!”影狼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军鼓敲响,“所有人,分作六队!”
“甲队十人!”他目光如电,射向屠夫那张疤痕狰狞的脸,“由屠夫带领!混于集市西侧、靠近菜摊与布摊交界处!”
他用匕首在地上快速划出一个区域,“待金吾卫前锋队列过境,人群因骑兵冲击必然大乱!你队抓住此一瞬之机,率先以强弩攒射御辇!”
他做了个扣动弩机的动作,眼神凌厉如刀,“记住!不求毙敌!首要在于制造最大混乱!吸引并分割其护卫力量!尤其——” 影狼的声音加重,“务必引开那大内侍卫统领李太白!此人剑术通神,若被他缠住,万事皆休!务必让他远离御辇核心!”
屠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嗜血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他用力地、缓慢地点了一下头,脸上的刀疤随之扭曲,如同一条苏醒的毒蛇,发出无声的咆哮。
“乙队十五人!”影狼的目光转向面白无须的千面,“由千面带领!伪装成受惊商贩及逃窜路人!于甲队弩箭引发混乱之际,自人群左翼(御辇行进方向的左侧)向御辇冲击!”
他的刀尖在地上划出一条斜插的箭头,“用烟丸遮蔽视线!毒蒺藜阻滞金吾卫回援!制造更大的混乱和恐慌!务必缠住其左翼护卫至少三十息!三十息内,不许一人靠近御辇!”
千面嘴角勾起一丝阴冷得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弧度,捻动的手指骤然停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眼中闪烁着诡谲莫测的光芒,缓缓颔首。
“丙队十五人!”影狼的声音陡然提升,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随我!直取核心!”
他手中的匕首猛地向下刺入代表御辇的标记中心,“目标只有一个——皇帝裴徽!”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燃烧的冰焰,扫过被点到的十五个黑衣人,“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冲上御辇!取其首级!得手者,赏格翻倍!”
被点到的十五人,身体瞬间绷紧如弓,眼神变得如同最饥饿的豺狼,死死盯着地上那象征着无上尊荣和泼天富贵的标记,粗重的喘息在密室里汇成一股低沉的咆哮。
“丁队十人!”影狼的刀尖指向丙队旁边,“负责清除御辇周围太监及任何近身障碍!为丙队开道!挡路者,无论何人,杀无赦!”
“戊队五人!为机动!随时补丙、丁两队缺口!或阻挡其他方向意外增援!”
“己队五人!”影狼的目光最后落在一个身材矮小精悍、眼神却异常锐利沉静的汉子身上,此人代号臭虫。“由臭虫带领!今日入夜后,提前潜伏于集市东侧出口外,那片杨树林中!”
他刀尖指向地图边缘的树林标记。
“待我等得手,或制造出足够混乱、吸引大部追兵后,以响箭为号!”
影狼做了个拉弓的动作,“在预定地点——东出口外百步,官道左侧的草料场和右侧的驿站马厩——制造更大骚乱!焚烧草料堆!惊散驿马!务必引开追兵主力!为我等撤离创造机会!尔等任务,在于惑敌,不在接战!响箭发出,无论成功与否,立刻按五号路线远遁,不得停留!不得回头!”
臭虫眼神沉静如古井,无声地点了点头,如同即将融入夜色的鸮鸟。
影狼直起身,环视全场,目光凝重得如同万载寒冰,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刺入众人的骨髓:“此乃死令!若事有不济,落入敌手……”
他微微停顿,密室里死寂一片,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即刻自戕!咬碎口中毒囊!或自割咽喉!”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森寒,“不良府的刑具,能让人后悔生到这世上!若有人熬不住,吐露半字,累及兄弟家人……”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那股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瞬间弥漫了整个密室,让空气的温度骤降,火苗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威胁,直指每个人心中最脆弱、也最不容触碰的软肋。
“卑职遵命!宁死不屈!”五十九名黑衣人没有丝毫犹豫,如同一个人般齐声低吼!声音不大,却充满了狂热的决绝、对巨额赏赐(一千亩良田、万两黄金、一百名美女)的赤裸贪婪,以及对任务失败后那“累及兄弟家人”六个字所代表的、比地狱更可怕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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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恐惧,此刻恰恰化作了支撑他们悍不畏死的最大动力,如同淬毒的燃料,点燃了他们眼中疯狂的光芒。
影狼紧绷如岩石的面容,在众人这决绝的吼声中,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但眼中的凝重和审视并未减少分毫。他缓缓道:“很好。记住你们的誓言。”
他转向千面,“千面,按计划,立刻准备明日所需伪装之物——商贩的粗布衣裤、挑夫的扁担绳索、行商的包袱皮斗笠,力求普通,混入人群不惹眼。给你一个时辰。”
“属下明白。”千面尖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立刻转身走向密室一角堆放着的几个大包裹。
“屠夫!”影狼的目光转向铁塔般的汉子,“检查所有人兵刃!弩机、箭矢、短刀、分水刺、袖箭!毒药囊是否封存完好!特别是强弩,弦力、机括,一丝差错都不能有!明日,弓弩便是第一记杀招!”
“交给我!”屠夫的声音如同闷雷,他大步走向人群,开始粗暴却异常仔细地检查每一件武器,粗糙的手指划过冰冷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拿起一张手弩,眯起一只眼对着火光检查弩臂的弧度,又用力拉扯弩弦测试弹性,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下跳动。
“臭虫!”影狼看向精悍的矮小汉子,“带你的人,现在就走。
从后巷水道潜出,立刻前往东出口外树林勘察,选定最佳潜伏和点火位置。务必隐匿行踪,若暴露,自行了断,不得牵累!”
“是!”臭虫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点了四个同样精干的手下,如同五条滑溜的泥鳅,迅速而无声地沿着来时的石阶向上攀去,很快消失在洞口。
“其余人!”影狼最后看向剩下的四十多人,声音不容置疑,“原地休息!养精蓄锐!明日……便是见真章之时!生,则富贵泼天!死,亦求个痛快!”
“诺!”众人轰然应命,声音在土壁间回荡。密室内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但这寂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只剩下松油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爆响,粗重压抑如同拉风箱般的呼吸声,以及兵刃被反复擦拭、检查时发出的冰冷沙沙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味、铁锈味、皮革味和一种名为“死战”的沉重气息,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胸闷欲裂的、死寂而肃杀的海洋。
每个人的眼神都像即将熄灭又即将爆燃的炭火,等待着明日那决定命运的一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