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那些媒体是什么心思,但他真的只是手里总是痒痒罢了。
再后来。
二十多岁的时候,刘子明不再盘核桃了,改抽烟。
师兄妹四人。
林涛好酒,刘子明好烟。富贵之人惜身,刘子明从不多抽,每天都只抽一斗,抽一斗也不是什么好习惯,烟斗不过肺却也和健康没啥关系。
只是瘾头已经痒成了。
在多年后的口腔癌和每天的心痒之间。
他选择了前者。
往后又是这般二十年。
今天下午和师兄妹在院子里小聚一下的时候,今日烟草额度已经用掉了,所以他此刻咂着,时不时还像模像样的吐上两口气的,其实是一只空烟斗。
他舌间轻轻舔过檀木烟斗的尾杆,在淡淡的苦涩里,用虚无的烟草,拂平内心中寂寞的空虚。
「独占一斗」。
刘子明口中的这支烟斗上,有篆书刻着的四个小字。它是刘子明亲手所书,它也是刘子明亲手所刻。
曹轩从来就没有因为自己是南方文人画体系的传人,就贬低过北方画,更没有因为他是中国画的宗师,而贬低过其他种类艺术形式过。
他总是喜欢鼓励自己的弟子去尝试,去理解不同的艺术风格。
师兄妹四人,似乎最小的两个,反而最有灵气。
唐宁所学最精。
刘子明所涉最杂。
国画、油画、水彩、水粉、雕塑、版画……他都能做,按照他自己的形容,他都能“玩”,而且都能玩的很不错。
甚至光书法一项。
草书、行书、楷书就不说了,刘子明甚至能写一笔好的篆书,当然,篆、隶、草、行、楷里,篆书最为古老,却未必难度上有高下之分,不少人认为想要写的好,没准看上去飘逸迅捷的行书,反而是最难的一个。
固然可能有父亲的因素。
但哪怕连顾为经都算上,刘子明真的是曹轩唯一一个,第一次见到对方的面,就决定要收为弟子的人。
连曹老本人,都对刘子明这种的“内秀”,赞不绝口。
正如这烟斗上笔触圆润又章法严谨的四个字——「独占一斗」,刘子明用刻刀刻了四个字,在他心中又作四种全然不同的解法。
最直白的理解,便是一种自律的警醒。
每天只吸一斗烟,一斗燃尽,便不再点。
第二种则是取《世说新语》里的名言——“天下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分一斗。”
刘子明自傲却不自负。
他清楚,比艺术的天赋,技法的老道。
相比起唐宁,哪怕就在曹老的几位弟子之中,他估计也是做不成曹子建的,他只能学一学说出这句话的那位主人公谢灵运。
曹子建独得八斗。
他独占一斗。
这个“独”字,又是孤独的独,是自傲和疏离完全被混合在一起的独特体会。
它分艺术之内,和艺术之外。
艺术之内。
他不喜欢林涛、魏芸仙或者唐宁。
唐宁画的好,技法比他高,可这种不喜欢,这种一个人在林中漫步,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感觉,又是刘子明骄傲的来源。
艺术之外。
又是另外一种孤独。
传统华人最重乡土,最喜乡音。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不改鬓毛衰。
英国殖民者取消华文学校的注册,日本鬼子占领马来西亚的时候,就曾大厮屠杀过本地支持抗战的华侨,再到后来的《巴恩报告书》,再往后当地对华文学校的围剿,再到1998年印尼的惨案……
在南洋。
一切都似乎过去了很多很多年,一切似乎都过去了。那些欺压华侨的残剧,被刻意宣扬出来的种族仇恨,仿佛是旧时代才有罪恶的底色,是属于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特有的故事风格。
可又时至今日。
在某些关键的场合,有些老人依旧会下意识到感受到不安定感,会下意识的想要离开家乡。
海外的华人生存,总很是不容易的。
孤独的人总要凝聚在一起,才能感受到温暖。
这便是它的第三种和第四种不同的解法。
刘子明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这四个字的含义,他顶多顶多只说过第一种解释,是他提醒自己控烟的标语,剩下的都是属于他自己孤独的秘密。
唯有曹老。
曹轩在见到他手里的这只烟斗的第一瞬间,目光在那上面的四个篆字上停留了良久。
刘子明像是一个被人窥破秘密的小孩子一样,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他吱吱唔唔的想要解释些什么。
曹轩却摆摆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师懂得。
老爷子什么话都没说,刘子明明白,老师懂得。
这种感觉带给了刘子明莫大的安慰。
他又想起了那封曹轩曾递给自己的信,刘子明摇了摇头,他把注意力从诱人的秘密上移开。
不知第几次的拿出了手机,播放那个视频。
「这是火与烟的关系……你看到了漫卷的烟,而我看到了燃烧的火。」
刘子明盯着屏幕,大口的吸了下烟斗,仿佛真的有燃烧的火星和漫卷的烟气,从烟斗上冒了出来。
就在这时。
他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竟然是曹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