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抬爱?”玄凌轻蔑一笑,“知道是朕抬爱,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

玄凌的声音不大,可也足够传给殿中诸人,空气中立刻便响起了极低的窃笑声。甄嬛恍如被人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来,留牌子的喜悦也被冲淡了许多。眼看下一组秀女要进殿了,她糊里糊涂跟着同组秀女一起从另一个出口出了殿,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被撂了牌子。

安陵容因为父亲官位不显,倒是也早早轮到了她。乾元九年那会儿,只有十二岁的安陵容在家中听人们闲扯,说今年选女官还选了几个精通针线的,一样是进了宫就封了贤人书史,教授帝姬,跟前朝的官儿一样风光。那时起,安陵容便在这事儿上留了心,她不过通晓些文字,要她吟诗作赋自是不能,但论起绣工,安陵容对自己很有自信。她去跟父亲求了许多时日,安比槐方才答应她不选嫔妃选女官,只是安比槐还是提出了条件,如果选女官不上,就必须老老实实听从他的安排,嫁给松阳县令的儿子当二房。

果然,安陵容这一组秀女进了正殿之后,很快就唱到安陵容的名字。

“松阳县县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年十五。”

安陵容忙上前行礼如仪。玄凌定睛一看,竟是那个心如蛇蝎的安陵容么?!玄凌本能地就想要让人把安陵容拖出去,却听皇后闻言道:

“你在家可曾读些什么书?”

安陵容脸一红,深吸一口气,老老实实答道:“回娘娘话,臣女愚笨,看不懂那些诗词,只是会写自己的名字,再就是绣花儿时要描写大家字体,除此之外,所学确实有限。”

“嗯,是个老实的孩子。”

朱宜修点点头,刚刚经历了甄嬛那样的,精通诗词简直是惊吓,此刻她看着这个一脸老实巴交、承认自己只会绣花不会吟诗的姑娘,心中倒是起了几分好感,

“你说你喜欢绣花,那你可能在此现绣一朵么?”

说着朱宜修摆摆手,便有宫女端着托盘走向安陵容,安陵容一看,里面盛着一块浅色的帕子,还有各色丝线等刺绣用具。安陵容忙福了福,“臣女愿尽力一试。”

安陵容接过那帕子,一面在盘中挑选着搭配颜色的丝线,一面想到,自己进来的时候,外面还有许多秀女在等候,皇上皇后是不可能留给自己足以绣完一朵花的时间的。那么皇后为什么还要自己当场绣花呢?安陵容突然想起皇后称赞自己老实时赞许的笑容,心下一定,便如平时刺绣一般老老实实绷起绣绷,用丝线先在帕子上勾出了自己要的轮廓。

安陵容刚绣了不到半片花瓣,曹尚宫便上前一步,朝她伸出手。安陵容会意,把绣针别好,便交给了曹尚宫,小声说了句,“有劳。”

曹尚宫点点头,冲安陵容微微一笑,三年前自己选女官时也是这样的流程,看来这个安氏是个知礼的。

朱宜修就着曹尚宫的手细细看了一遍,针脚细密收敛,并没有因为急于完工而有所敷衍。再看那丝线勾好的轮廓,朱宜修笑言,“是牡丹图样呢。”

安陵容福了一福,“回娘娘话。正是牡丹,娘娘母仪天下,自然与花中之王的牡丹相宜。陵容便斗胆,勾了牡丹花的花样子来。”

“很好,你是个有心的。虽然只绣了半片花瓣,但看得出来,你的绣工也精湛,希望你以后能够为本宫绣完这幅牡丹丝帕。”

这便是留用的意思了,安陵容忙跪下谢恩。玄凌在一旁欲言又止,又想着前世甄嬛出宫几年来,自己的鞋袜荷包不少都是安氏的手笔,她的绣工确实是称得上的。今世安氏终究是女官,这三年里自己好好盯着她,总不让她出岔子的。安陵容,前世你对朕并无一丝真情,今世只要你恪守本分,朕是不会亏待的你。只当是为了前世那个五个月便丧生母腹的孩子吧!

玄凌闭上眼睛,仿佛能嗅到前世那个晚上,景春殿里弥漫着的血腥气,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朱宜修关切地低声问要不要加披风,玄凌笑笑,“无碍,有些乏了而已。”

“那咱们快些?”

“好。”

纵然如此,等到沈眉庄进殿时,暮色已沉,殿中也点起了烛火。

“济州都督沈自山之女沈眉庄,年十六。”

沈眉庄如前世那样闻声出列,规矩见礼请安。

玄凌心中冷笑,对啊,还有这个贱人,险些忘了呢!甄嬛是在宫外佛前跟玄清勾搭成奸,沈眉庄这贱人在宫里就跟太医恋奸情热了!怪不得前世她见了温实初子宫会惊倒动了胎气,原来是心疼奸夫!沈眉庄啊沈眉庄,虽说前世华妃陷害你假孕一事,朕是对你信任不足。可后来朕也多次弥补与你啊,是你自己不肯理会朕,一味服侍太后来避宠。就算朕对你不好,太后总是对得起你的吧,你居然有脸和温实初珠胎暗结,还坐享了我大周江山,你有什么脸面对太后!如此不忠不孝、不知羞耻的贱人,撂了你的牌子是便宜你了!和甄嬛一样,你们俩谁都别想逃过!

朱宜修看沈眉庄一派端庄持重模样,颇有当年冯若昭的风范,正想问她几句,却听玄凌淡淡道:

“不必问了,留牌子。”

沈眉庄没有想到竟会这么顺利,虽然有些意外,总之是留牌子了。她心中欢喜,忙跪下谢恩不提。

出了殿,沈眉庄便去寻甄嬛,想要知道她是否得选,却是遍寻不着,只好先回了自己外婆的府上。

安陵容因为是已经入选女官,便和其他入选女官一起,由涂尚仪和八名教引姑姑带着、一众侍卫护送着先去了宫外的慕鸿馆。

慕鸿馆是玄凌在离贞顺门不远的地方专门修建的一所宅邸,因为今年参选女官的秀女比起往年格外的多,教引姑姑的人手就有点不够,为了方便安排,朱宜修便建议把入选的女官们都先安排在慕鸿馆,好让教引姑姑能够集中为大家培训宫中礼仪规矩。因为大家都还没有授予官衔,各人的家世关系又错综复杂,涂尚仪便建议大家按照年纪大小先暂且排序,如此分配了房间。安陵容分到了第五间房间,环境也算清幽。记挂着萧姨娘还在客栈,在涂尚仪离开前,安陵容忍不住上前追问,

“请问这位贵人,小女子等要在慕鸿馆住上几日呢?”

涂尚仪回头笑了笑,“大人客气,贵人什么的实在当不起。我是内宫正一品尚仪涂绘春,大人叫我涂尚仪便是。大人们虽未授予官职,可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女官,自然要学习一下宫中的礼仪规矩才是。今儿已是八月二十,诸位大人将于下月二十二入宫,您只消在这儿住上一个月,学好了规矩自然能够入宫了。”

安陵容忙道:“多谢尚仪指点,只是陵容还有一事相求。”

“大人请讲。”

安陵容便把萧姨娘还留在客栈的事儿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涂尚仪皱着眉头想了想,道:

“大人所求,本不该辞。只是慕鸿馆终究是未来女官学习宫规之处,大人的贵眷也不适合住在此处。”

见安陵容一脸为难,涂尚仪想了想,又道:

“这样吧,今儿天色已经不早,请大人暂且安歇,待我今晚回宫禀了皇后娘娘再做定夺。皇后娘娘素来宅心仁厚,一定会帮大人做主的。”

安陵容知道,涂尚仪肯帮她求皇后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也不敢再多说,只福了福身,

“多谢涂尚仪。”

涂尚仪忙侧身避开,口中犹道“不敢不敢”。

回宫之后,涂尚仪向朱宜修复命时略微提了一提安陵容的事儿,朱宜修先是愕然,

“本宫虽说是妇道人家,不通政事,可也听说过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说法,这个安氏既然是县丞之女,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涂尚仪低头一想,今天见到安陵容确实不像是有钱人家出身的女子,随口道:

“许是她父亲安大人是个清官吧。”

朱宜修点点头,“也许吧。不论她父亲如何,那个安氏我瞧着是个心思沉静的,明儿你打听好了,让江福海带上二百两银子出宫去给她的姨娘吧。”

涂尚仪点头应下。

话说甄嬛浑浑噩噩出来之后,想着今天在云意殿出的丑,心里就堵得慌。虽说被留了牌子,可她心里一点也喜欢不起来,完全把沈眉庄还在暖阁待选的事儿给忘了个精光,只一路径直回了家。

甄家的人早就得了消息,甄远道带着全家人在门口跪迎,看到的却是甄嬛不能更难看的脸色。

甄嬛心烦意乱,根本无暇理会旁人,也说不出什么让甄远道感动的话,只说自己乏了,要回屋歇息。甄远道心里难受不已,只道女儿是看见自己身边没有云辛萝,又想娘了,还在怨自己,便也不忍心再惊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