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布攥在手里:“你不是也知道我知道么。”
裴怀玉不做声。她确实知道,偶尔她深夜里在院中练剑时,抬头望天,总能见到东边靠着天香院的阁楼上有扇小窗亮着灯。灯影里有个人,靠在窗前饮酒。若是只有几回,也不会引起她的注意,可那个人影一呆就是五年。
洛阳城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最易变的就是人心。可那人就像块石头长在了窗前,几乎让她疑心就算是洛阳城有朝一日覆灭了,他也还是会待在那儿,几乎等同于永恒。
她心里揣着天大秘密苟延残喘,在完成使命之前,夜里睡觉都无法合眼。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会抬头看看西窗上点着的灯火,比洛阳的月亮暖一些,近一些,好像是专为自己而燃。
她不傻,当然会在去天香院送衣送菜时打听几句,那阁楼上住的是谁,于是得知了程云中的名字,也知道了他在北衙当差。甚至有几回,他俩曾在天香院的楼梯上擦肩而过,他笑得见眉不见眼,跟上上下下的每一个姑娘打招呼,可就是对她视而不见。
五年前那个把他从长安捞出来的少年从那夜以后就消失了,像一滴水掉进江河一般,汇入洛阳城的莽莽人海。她想,或许他已经死了,这年岁,杀手的命都不长久。
今天,程云中来找她,却蓦然让她想起五年前的那个暗夜,戴面具少年的身影和眼前这个半吊子兵痞的身影重合在一起,让她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可就算是,又能如何。她明天就要去送死,天王老子来也拦不住她。
“那你知道多少。”她盯着他看,想从那双狐狸一样的笑眼里看出点真感情。
程云中把布搁在桌上,空出一只手做解腰带状:“小娘子,我要给腰伤上药了。你确定不回避一下?”
裴怀玉捞起装满血水的铜盆,没好气地站起身,走到门口才听见他低声说:“我知道,你明天要去万象神宫夜宴,也知道你去做什么。”
她没回头,端着水盆站在当地,冷冷问:“你打算拦我么。”
身后响起他一贯的懒散口音:“不拦。路是你自己选的,谁也拦不住。”
远处高楼上,有人吹起横笛,声调凄恻。她终于出门去,片刻后倚在门框边,朝程云中扬了扬手里的酒:“最后一坛了,喝么。”
他笑,脸上的酒窝更深了些:“喝。”
(二)旧事
半个时辰后,陈默和裴怀玉坐在院里的石桌边,一人捧着一杯酒,喝得直打酒嗝。
陈默酒量还行,奈何这酒尝起来清淡,喝起来上头。他撑着桌子,勉强抬眼,斟酌许久,终于开口问她:“为什么我总能在东都碰见你?”
她笑了一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半倾着身子看向他:“因为我喜欢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