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月光的谎言

赵浩青打几下,就要停下来,活动一下脖子,擦擦汗水,稍微平复一下呼吸后,挥手再打。终于,他也累了,摇晃着靠在墙边,一边用竹片扇风,一边喘着粗气。

当赵浩青重新站在肖望面前,调整姿势,扬起竹片的时候,谢闯开口了。

“行了。”

赵浩青转过身,冲谢闯点点头,扔下了手里的竹片。

肖望垂着头,无力地跪在地上,如果不是有人抓住他的手臂,肖望肯定会瘫软下来。血混合着涎水从肿胀的嘴里流下来,长长地拖挂着,仿佛一条红丝带般垂在他的嘴角。

“在这段时间,都给我老老实实的。”谢闯环视着手下,“在合并之前,如果再有人去找其余三大家族的麻烦,他就是榜样。”

谢闯指指还跪在地上的肖望:“把他带下去!”

两天后。大鱼酒吧。

肖望戴着墨镜和棒球帽,坐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舞台上那个穿着吊带背心和短裙的女人。后者正应客人的要求,甜声腻气地唱着一首《求佛》。

肖望一口喝干杯子里的啤酒,起身离去。

深夜。c市师范大学田径场。

肖望坐在水泥台阶上,边吸烟边凝视着面前的操场。没有光。这漆黑一片的场地显得空旷无比。偶尔有夜跑的学生经过跑道,只听见球鞋踩在地上的沙沙声。

肖望的脚边已经丢了几个烟头。他不想动,也不想思考,只是看着眼前漫无边际的黑暗,忽然有一种投身进去的冲动。

突然,肖望的余光中出现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向他身边走来。肖望没有回头,因为他不危险,虽然肖望此时并不想看到他。

邢至森挨着肖望坐下来,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打量着棒球帽下的那张脸。

“没事吧?”

肖望扔掉烟头,用脚踩灭,又点上一支烟,低声说:“没事。”

邢至森拍拍他的肩膀:“老郑不知道你的身份,别往心里去。”

肖望笑笑:“不光是老郑打的,还有谢闯。”

“哦?”邢至森挑起眉毛,“为什么?”

“我打了王宝。”肖望低下头,“所以谢闯要惩罚我。”

“这么说,谢闯还真打算合并‘四大家族’。”邢至森摸摸下巴,“而且他还挺重视这件事。”

“看起来是。”肖望看看漆黑一片的天幕,“他嘱咐我们,最近不要去找另外三伙人的麻烦。”

邢至森点燃一支烟,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这是好事。他越重视,我们就越有机会。”

“接下来怎么办?”肖望转头看看邢至森,“赵浩青已经在查那批枪的事儿。”

“问题不大。你不是老衣的人,查不到你头上。”邢至森想了想,慢慢地说道,“那天他们讨论运货路线的时候,你不是没露面么?”

“没有。”肖望很快回答,“我在隔壁包间。”

“嗯。”邢至森点点头,“你继续潜伏,如果有情报,马上联系我。”

肖望没作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只劫了货,没抓人?”

邢至森没有回答,而是从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肖望。

“一点补偿。”

肖望没有接信封,而是定定地看着邢至森,继续问道:“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邢至森径直把信封塞进肖望的衣袋,“我先走,你半小时后再离开。”

“我总得知道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肖望提高了声音,“总不能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吧?”

“该干的,不该干的,你都没少干。”邢至森低声说道,“这次如果不是我们施压,你以为王宝会轻易放过你?”

“这怪我么?”肖望站了起来,“你让我去做黑社会啊,大哥!不是他妈的教书匠!”

“你他妈是警察!”邢至森板起脸,“为了一个女人就去搞事——你给我坐下!”

肖望一下子松懈下来,沉默片刻,他低声说:“你别把裴岚扯进来。”

“那不是我能决定的。”邢至森冷冷地说道,“她已经跟了梁泽昊了。”

肖望瞪大了眼睛:“谁说的?”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邢至森的表情很不耐烦,“听说你被抓进来我就觉得奇怪——没想到是为了一个女人!”

“不可能!”肖望似乎完全没在意邢至森的指责,“她不可能喜欢梁泽昊这种人!”

“有什么不可能,她去卖唱为了什么?不就是钱!”邢至森冷笑一下,“梁泽昊有钱、有人、有势力。你有什么?一个打手、喽啰、小混混——你能给她什么?”

肖望不说话了,只是原地站着,狠狠地咬着牙。

“往好处想吧,那姑娘也不适合你。”邢至森幽幽地说道,“等你恢复了身份,什么样的好女人找不到……”

“我先走了。”肖望突然打断他,“有事再找我吧。”

说罢,肖望就头也不回地走下台阶,沿着跑道走出了田径场。

邢至森不动声色地看着肖望消失在黑暗中,微叹口气,又点燃一支烟。

吸了半支烟,邢至森的脑海中浮现出肖望和梁四海在公安局门口握手的画面。

他的嘴边露出一丝微笑。

时至午夜,空无一人的校园里,只有路灯寂寥地站在阴影中,默默地把昏黄的光投射在地面上。风起。月暗。没有期待的云海。

一切只是幻觉,或者谎言。

高尚的。卑劣的。勇敢的。怯懦的。甜蜜的。苦涩的。此前,之后,概莫能外。

肖望表情僵硬,目不斜视地走在路上,双拳握得咯吱作响。

突然,他加快了脚步,最后,飞跑起来。

空荡荡的校园里传来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吼声,惊起一群晚归的乌鸦。

浴池中水雾蒸腾,乳白色的池水中,一个木制托盘静静地漂浮着。谢闯坐在水中,双目半闭,皮肤因热水的浸泡而微微泛红,胸口处文刺的一只猛虎显得越发凶恶。一个全身赤裸的女子依偎在他的身边,从托盘里拈起一颗葡萄,塞进谢闯的嘴里。

谢闯闭目咀嚼,突然感到有人进来。他睁开眼睛,看见赵浩青站在浴池边上,冲他微微颔首。

谢闯拍拍身边的女人。女人识趣地站起来,湿漉漉地从浴池中爬出,走出门去。

“怎么样?”谢闯依旧半靠在池壁上,懒洋洋地问道。

“那货车司机没什么问题。”赵浩青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告密的应该另有其人。不过,最近梁四海那边动静挺大,连吃了两次亏,最近急着招兵买马。有人说,他手里有真家伙。”

谢闯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变化,只是点头“嗯”了一声。赵浩青看看他,说道:“那我先走了,闯哥。”

谢闯闭上眼睛,似乎就快要睡着的样子。赵浩青转身欲走,刚迈出两步,谢闯又开口了。

“浩青,肖望跟你多久了?”

“三年多。”赵浩青想了想,“怎么?”

“没事。”谢闯挥挥手,“你去吧。”

s市,聚源钢厂。

几辆黑色轿车停在钢厂的伸缩门前,连按了几声喇叭。一个保安模样的男子走出来,看看车牌,然后按动遥控器,打开大门。

同时,肖望从保安室里走出来,引导这几辆黑色轿车向厂区里面开去,自己则一路小跑跟在车边。

在一间厂房门口,几辆轿车依次停好。王革从车里下来,伸了一个懒腰,见肖望一路跑过来,劈头问道:“闯王搞什么鬼?大老远地把我们叫到这个鬼地方。”

肖望有些微微气喘,赔着笑说道:“我也是奉命行事,王哥,这边请。”

王宝随即下车,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肖望。肖望只是点头致意,对王宝脸上的敌意视而不见。

几个人走进厂房。一进车间,跟在王革身后的王宝就大叫受不了。的确,厂房外还有些秋季的凉意,而车间里则是足有四十几摄氏度的高温。特别是轨道上停放的一个钢包,里面是满满的一炉钢水,还在散发着令人生畏的热气。

王革皱起眉头,还没等他发问,头顶就传来谢闯的声音。

“王革,上来。”

王革循声望去,只见谢闯站在二楼控制室的窗口前,冲自己挥着手。

进入控制室,王革不由得一愣。狭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除了谢闯,还有陈庆刚和衣洪达。另外一个倒是陌生人,不过,也是让王革感到更加意外的人。

这是个男子,双手被几条长长的绳索缚在身前,抖抖索索地坐在控制室的窗口。从脸上和身上的伤痕来看,他曾经被打得不轻。

“闯王,这是演的哪一出啊?”王革感到控制室里闷热难当,额头上立刻沁出细密的汗珠。

“没什么。”谢闯慢条斯理地擦着汗,身上的衬衫已经几乎湿透,“请你看场好戏。”

王革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扭头看看陈庆刚,后者耸耸肩膀,也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王革又把视线投向衣洪达,衣洪达却并不看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被缚的男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谢闯笑笑,冲男子努努嘴巴,对王革说道:“这是老衣的人,上次运货的司机——就是他吞了那批货。”

货车司机听到谢闯的话,抖得更加厉害。他勉强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带着哭腔说道:“衣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衣洪达跳起来,一把揪住货车司机的头发,吼道:“我的货呢?”

“我不知道……真的不是我……”货车司机一脸绝望,“我没那个胆子……衣哥……”

“老衣,你的人嘴够硬的。”谢闯笑笑,从身后的椅子上拿起一个黑色塑胶袋,扔在衣洪达脚下,“不过,我在他家里发现了这个。”

黑色塑胶袋的袋口松开,露出几捆百元大钞。

“那不是我的……”货车司机又恐惧地分辩道,“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我的货呢!”衣洪达看到塑胶袋里的钱,表情扭曲起来,揪住货车司机的头发连连摇动,“你卖给谁了?快说!”

谢闯拉开衣洪达:“老衣,别费劲了,他不会说的。”衣洪达不依不饶地抬脚又踹,嘴里还骂着:“妈的,吞了你也得给我吐出来!”

“我知道你的货在哪里。”谢闯看着瞪大眼睛的衣洪达,“回头我会告诉你。”

衣洪达盯着谢闯看了几秒钟,问道:“你怎么查到的?”

“我自有我的办法。”谢闯回头看看不停哀号、哭泣的货车司机,“不过,有件事必须要做——否则以后人人都敢劫我们的货。”

说罢,谢闯上前一步,猛推了货车司机一把,后者惊叫一声,从窗口跌了出去。

众人皆受惊不小,此时,控制室的窗框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四根细绳拴在窗框上,另一端笔直地挂在窗外。

陈庆刚趴在窗口向下看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货车司机被悬吊在窗口下,四根细绳的另一端绑在他的双手手腕上。在他的下方,就是那个盛满钢水的钢包。

见陈庆刚神色异常,其余三人也趴到窗口,一瞥之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变了颜色。

谢闯倒是一副淡定的样子,搬过一把椅子坐在窗边。然后,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看似漫不经心地在那四根绷得紧紧的细绳上刮着。

“上次我跟大家谈的那件事,不知道你们考虑得怎么样。”谢闯并不看其余四人,“大家有顾虑,我能理解。你们一定觉得,我想一家独大,吞了你们三个。”

王革和衣洪达彼此看看,没有说话。陈庆刚则一直盯着谢闯手里的刀子。

“但是你们想过没有,我吞了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呢?”谢闯慢慢地说道,“如果打你们,我不可能毫发无损。拼到最后,就算我赢了,‘四大家族’变成我一个光杆司令,随便一个什么小帮派就能灭了我。”

说罢,谢闯笑笑,手上猛然发力,一根细绳被挑断。

吊在空中的货车司机猛地摇晃了一下。他似乎感到那四根救命的绳子已经少了一根,分辩和求饶变成了恐惧的号叫。

肖望站在车间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吊在钢包上的货车司机。看着他脚上已经开始融化的皮鞋和蹿起火苗的裤脚。

控制室里,谢闯依旧在慢条斯理地讲着:

“在我们之中,王革手下的洗浴和娱乐场所最多;庆刚最年轻,脑子最灵活;老衣和俄罗斯那边联系最密切——如果我没猜错,那批货就是从俄罗斯弄进来的。”谢闯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至于我,我的地盘最大,人最多,所以,你们办不到的事情,也许我能办到,对吧,老衣?”

衣洪达勉强笑笑:“谢了,闯王。”

“我吞了你们,这些优势我统统都得不到,还拼了个两败俱伤,何苦呢?”谢闯又用刀子挑起一根细绳,“相反,如果我们大家能合并到一起,我有你的优势,你分享我的资源,那会是什么局面?”

话音未落,又一根细绳被挑断。

货车司机大概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不可逆转,一边号哭,一边大骂起来:“谢闯!我干你娘!衣洪达,你他妈瞎了眼!干你娘……”

谢闯对窗外的骂声充耳不闻,依旧意味深长地看着其余四人。

“我们是黑社会,没错,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我们自己都清楚,警方最喜欢看到的局面,就是我们各自为战,彼此牵制。因为他们想收拾我们的时候,可以各个击破。”谢闯朝窗外努努嘴巴,“说穿了,我们和他一样,有四根绳子吊着,也许还能保一条命。如果这些绳子一根根断掉……”

谢闯拿起刀子,锋利的刀刃缓缓伸向第三根绳子。

“你们猜会怎么样?”

话音未落,第三根绳子齐刷刷地断开。

第四根绳子瞬间绷直,只坚持了一下,就再也承受不住货车司机的体重,拉断了。

窗外传来一声绝望的惨呼,瞬间,又消失了。

肖望眼睁睁地看着货车司机在空中绝望地挥舞着手脚,转眼间就落入钢包中。沸腾的钢水飞溅出来,落在地上冒起青烟。

车间里陷入一片死寂。片刻,肖望听到一声轻微的打火机按动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赵浩青倚在门旁,若有所思地看着钢包,缓缓地吐出一口烟。

控制室里。同样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那几根断裂的绳子上。谢闯收好刀子,平静地说道:“要想活命,绳子,不能断。要想保住地位和身家,我们几个,必须牢牢地捏在一起。”

依旧是沉默。良久,衣洪达突然站起来,走到控制室中央,环视众人之后,伸出一只手。王革犹豫了一下,也走过去,伸出手压在衣洪达的手上。谢闯笑笑,上前握住两人的手,同时把目光投向陈庆刚。

陈庆刚耸耸肩膀:“既然大家都表态了——算我一个。”

四只手搭在一起。每个人都意识到,c市的黑道格局,将就此改变。

“很好。”谢闯显得非常满意,“至于合作的细节,下周我们开会讨论。”

说罢,谢闯突然向衣洪达挤挤眼睛:“老衣,你的那批货,下家是梁四海。”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王宝突然抬起头来。

深夜。一辆箱式货车在公路上飞驰。此刻秋风渐起,公路两旁的树木随风摇摆着,枯黄的树叶不停地飘落在路面上,而后,被疾驰而过的车轮卷起、粉碎。

货车的驾驶室里,肖望沉默地坐着。鼻子里渐渐嗅到咸腥的气息。他向右侧望去,在交替掩映的树影中,一条灰白色的长桥若隐若现。

很快,货车驶到桥面上。开到桥中段的时候,货车开始减速,最后,慢慢地停了下来。

肖望跳下货车,站在空无一人的桥上,向左右望望。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一片黑暗。肖望敲敲车门。

货车又发动起来,在桥面上转过方向,调整位置,最后,车尾顶在长桥的栏杆上。

深夜的大海不像白天那样沉静,幽蓝的海水此刻变得漆黑一团,不怀好意地翻涌着。在看不到边际的黑暗中,肖望的头发被海风吹起,耳边是刷刷的声音,那是海浪在贪婪地舔舐着桥墩。这片海,仿佛是一只硕大无朋的巨兽。

车厢的后门打开,一块木板伸出,搭在桥栏上。很快,车厢里有了动静。某个沉重的东西正在里面缓缓滚出,最后落在木板上,越过桥栏,扑通一声掉进了黑色大海中。

肖望向桥下望去,看见几团白色的浪花正重新融入那浓黑如墨的海水中。没有想象中的波澜,刚刚吞噬了那么一大坨钢锭的大海依旧不动声色,冷冷地仰视着这座桥、这辆车、这些人。

肖望离开桥栏,向正在缓缓掉头的货车走去,刚迈出几步,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丰羽茶室”312包间里,梁四海定定地看着玻璃茶壶里上下翻转的龙井茶叶,不停地吸着烟。

谢闯昨天打电话来,却只字未提上次动手的事情,而是询问他是否有兴趣带着人过来。其实,连吃了两次亏之后,梁四海元气大损。自己的地盘,也被“四大家族”陆续蚕食得差不多了。梁四海甚至动了转入正行的念头。谢闯的电话让他的心思有些活动——也许,背靠谢闯这棵大树,还有一丝转机?

正想着,包间的门被推开了。梁四海下意识地站起来,脸上刚露出笑容,就变成了惊讶的表情。

走进来的,是肖望。

“兄弟,”梁四海一边伸出手去,一边向肖望身后看去,“怎么……是你来了?”

“是啊。”肖望看到包间里只有梁四海一个人,也很奇怪,“浩青哥还没到么?”

“呵呵,没事。”梁四海招呼肖望坐下,“你来也挺好。跟你更熟一些,谈起来更方便。”

说罢,梁四海起身给肖望倒了一杯茶。肖望一边谦让,一边摸出手机拨通了赵浩青的号码。片刻,听筒里传来冷冰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肖望挂断电话,皱起了眉头。梁四海注意到他的表情,问道:“浩青哥怎么说?”

“没事。”肖望耸耸肩膀,“也许他就快到了。”

“肖望,咱们也算熟人了,我不妨开门见山。”梁四海的表情恳切,“谢闯提出要我带人过去,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而且,我最近听说,‘四大家族’要合并?”

“详细情况我也不知道。”肖望略沉吟了一下,“不过,看起来是有这个趋势。”

“嗯,我感觉得到。”梁四海点点头,“谢闯约我出来谈,却安排在陈庆刚的地盘上,估计他们俩已经合作了。”

时至下午4点,“丰羽茶室”的大门却已经悄然关闭。一个服务员在门外竖起“闭店”的牌子,回身锁死了大门。

路边停着一辆商务车。茶色玻璃后面,一架望远镜正对着茶室所在的三层小楼。霓虹招牌已经熄灭,几个服务员正忙着关闭窗户,拉紧窗帘。

望远镜放下,在它后面,是邢至森铁青的脸。

包间内。梁四海起身给肖望的茶杯里续水。

“我想问问,合并之后,我是把现有的地盘交给谢闯,然后重新分配,”梁四海看着肖望,“还是保留现有的地盘,按月给谢闯交钱?”

“这个我不清楚,也不是我这个层次该知道的。”肖望摇摇头,“还是等浩青哥来了……”

忽然,肖望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一眼,立刻接听。

“喂,闯哥。”

“你到了么?”

“到了,我和梁四海在一起。”

“他一个人?”

“对。”

“桌面下用胶布粘着一把枪,干掉他。”

“嗯?”肖望睁大了眼睛,“闯哥?”

“马上。”

说罢,谢闯就挂断了电话。

肖望愣了几秒钟,把手机揣回衣袋,重新坐到桌子旁。梁四海看看他,问道:“怎么了?闯哥怎么说?”

“哦,没事。”肖望勉强笑笑,“浩青哥那边有点事,稍晚点到。”

“嗯,那就等等吧。”梁四海拍拍手上的瓜子皮,“饿不饿?要不先叫点东西吃?”

“不用了。”肖望拿出烟,刚抽出一支,突然手一松,烟掉在了地上。肖望俯身去捡烟,迅速看了一眼桌底。

一支手枪被胶布粘在桌底。

肖望咬了咬牙,刚刚抬起头,就感到脖子上传来一阵冰凉,随即,就是一阵刺痛。

面前多了两条腿,肖望慢慢地抬起头,看见梁四海已是一脸凶相,手里的匕首正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谢闯想干掉我,对吧?”梁四海揪住肖望的衣领,手上稍稍用力,“为什么?我又没碍他的事儿!”

“对。”肖望感到已经有血顺着脖子淌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

“给谢闯打电话!”梁四海的表情越加凶狠,“马上!快点!”

肖望还来不及回话,就听到包间门的玻璃窗哗啦一声碎掉,紧接着,一支乌黑发亮的霰弹枪口伸了进来。

“操!”梁四海怒骂一声,推开肖望,一把掀翻桌子,矮身躲在桌面后。肖望无处可躲,情急之下,也挤了过去。

几乎是同时,枪声响起。

几十颗弹丸打进室内。一时间,木质桌面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弹洞,木屑四溅,杯盘粉碎,沙发上的羽绒靠垫被打裂,室内一片狼藉。

连放数枪后,走廊里暂时恢复了平静。

弹雨之下,两人只能紧紧地靠在一起。听到枪声停止,一直双手抱头的肖望放下手臂,立刻发现那支手枪就在眼前。刚伸出手去,就被梁四海伸过来的匕首逼退。梁四海撕下胶带,把枪握在手里,另一只手仍然用匕首抵住肖望,从桌面后探出头去,刚露出半个脑袋,枪声又起,十几颗弹丸打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梁四海缩回脑袋,不停地喘着粗气。

“我靠,还没死?”王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们俩的命还挺大啊。”

“王宝?”梁四海的眼睛瞪大了,“你他妈讲不讲信用?我赔了钱,也道了歉,你他妈还想怎么样?”

“哈哈,梁四海,不是我要干你。”王宝得意地笑着,“是老衣——吞了他的货,你以为‘四大家族’是好惹的?”

“货?什么货?”梁四海又惊又怒,“我没有!”

肖望的脑子一片混乱。那批货并不是被梁四海劫走,谢闯栽赃给梁四海,并出手杀他,显然是为了拉拢衣洪达。

可是,王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从王宝刚才的举动来看,他的目标显然不只是梁四海一个人!

正想着,梁四海却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

“王宝,谢闯的人在我手里,你别乱来!”梁四海把枪顶在肖望的头上,“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要当面向谢闯问个清楚!”

走廊里传来踩踏碎玻璃的声音,王宝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一支霰弹枪,身后是两个提着手枪的男子。

“开枪吧,还省得我动手了。”王宝叼着烟,脸上的肌肉因兴奋而抽搐着,“反正你们两个我都要弄死。”

“宝爷,我们的恩怨可以再说。”肖望死死地盯着王宝手里的霰弹枪,“我是闯哥的人,你杀了我……”

“少他妈演戏了,你他妈跟梁四海是一伙的。”王宝慢慢抬起枪口,“闯王告诉我,一分钟内听不到枪响就进来把你们都干死。”

肖望还要分辩,就听见梁四海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窗户。”

几乎是同时,肖望感到自己头发上的力道一松,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弯腰捡起手边的一把椅子,朝窗户扔了过去。

随着哗啦啦一阵脆响,木质雕花玻璃窗被砸开。

梁四海手里的枪随即对准王宝。枪响。空仓挂机。

只有一颗子弹!

王宝本能地一躲,手里的霰弹枪失去了准头,十几颗弹丸都打在墙上。

梁四海还在徒劳地扣动着扳机,肖望已经捞起地上的破茶壶扔了过去,而后,拉了梁四海一把,转身向窗口扑去。

转眼间,两个人已经先后从破裂的窗户中跳了出去。

王宝骂了一声,冲到窗口向下望去。楼下是一个自行车棚,棚顶已经被砸出一个大洞,灰尘弥漫,看不到跳下去的人是死是活。

王宝拉动霰弹枪的护木,向那个大洞里连连射击,另外两个手下也把枪里的子弹一股脑儿地打过去。这时,路边一辆商务车的车门突然拉开,几个人从车里冲出,边向茶楼跑来,边从腰里摸枪。

“妈的!有警察。”王宝急忙收回枪,“快,从后门撤!”

墙壁上悬挂的巨大的液晶电视里正在播放足球赛。谢闯半躺在沙发上,手捧着一杯香槟酒,漫不经心地观看着。

赵浩青匆匆地走进来,弯腰附在谢闯耳边说道:“事情办完了。可是……”

“可是什么?”谢闯抬起头来,皱起眉头看着赵浩青。

“办得不利索,后来把警察引来了。”赵浩青低声说道,“不过,我打探到的消息是:两个都死了。”

“王宝呢?”

“我尽快安排他出去躲躲。”赵浩青犹豫了一下,“闯哥,肖望……真的是内鬼么?”

“他是不是内鬼不重要。”谢闯仰头喝干杯子里的酒,“只有让老衣相信我帮他出了这口气,他才会死心塌地跟我合作。”

他看看赵浩青:“怎么,你心里不痛快?”

“没有。”赵浩青急忙说道,“如果肖望出了问题,我也有监管不力的责任。”

“跟你没关系。”谢闯拍拍赵浩青的手臂,“通知他们,过几天开会。”

师大体育场。深夜。

邢至森独自坐在看台上,一根接一根地吸烟,不停地向四周张望着。突然,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喂?北郊……杨二堡村……苹果树……11点半……知道了。”

邢至森挂断电话,又收好记事本,扭头看看仍然空无一人的操场。最后,他咬咬牙,扔掉烟头,起身离开。

走出体育场,邢至森穿过一排单杠和秋千,来到停放在路边的一辆黑色捷达车旁。上车,发动,邢至森却没有踩下油门,而是点燃了一支烟,说道:“出来吧。”

后座上突然坐起一个人。

邢至森吸了一口烟,从后视镜看着他。

“梁四海在哪里?”

“邢局,”戴着棒球帽的肖望慢慢地抬头,露出满脸伤痕,“你是不是应该先问问我怎么样了?”

看到他的样子,邢至森一怔,随即垂下眼皮,吸了半支烟之后,低声说道:“辛苦了。”

“你知道我当时在茶楼,对吧?”

邢至森呼出一口气:“对。”

“那你为什么不上来救我?”肖望激动起来,“我差点就死在那里!”

“我不知道王宝要杀你!”邢至森低声吼道,“我以为他只是要干掉梁四海!”

“操!”肖望骂了一句,重重地靠向后座,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我也很担心你,一直在找你。”

肖望哼了一声,没回话。

邢至森看看他,抿抿嘴,又问道:“梁四海呢?”

“不知道。”良久,肖望才有所回应,“当时分头跑了。”

“你为什么不跟着他?”

“当时差点连命都丢了,领导!”肖望瞪起眼睛吼道,“你当我是什么,兰博?”

“你是警察,要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邢至森板起脸,“入警的时候没学过?”

“死可以!但我不能稀里糊涂地去死!”肖望扑到前座,“你必须告诉我,谢闯为什么要杀梁四海,为什么要杀我!”

“不该知道的,就别问!”邢至森目视前方,“你暂时别出来,我给你安排个地方。”

“你不说我也知道。”肖望回到后座上,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校园,慢慢说道,“你劫了老衣的货,然后放出消息说是梁四海干的。但你的目标应该不是梁四海那么小的帮派,对吧?”

邢至森沉默良久,最后吐出一个字:“对。”

“谢闯干掉梁四海是为了拉拢老衣,”肖望回过头来,“那他为什么要干掉我?”

“因为你自己。”邢至森冷冷地说道,“如果你不帮梁泽昊打王宝,谢闯不会认为你是梁四海的人。”

“这对你来讲是机会吧?”肖望若有所思地看着后视镜里的邢至森,“王宝和梁四海有了过节,干他的时候,王宝肯定很主动——你那天是想去抓王宝,对吧?”

“对。”邢至森轻叹口气,“现行犯。拿下他,王革那边就问题不大。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他也想杀你。”

肖望没有在意这个,而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除了我……你还有别的卧底,对吧?否则你不可能知道这么多。”

“这个你用不着知道!”邢至森打断他,“我们准备抓王宝,如果你有梁四海的消息,一定要通知我——他是重要的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