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营里走动的时候,休斯顿经常能看见一些骨瘦如柴的男人被士兵们赶着、吓得来回跑着工作,稍稍懈怠便会被鞭打或者直接被射杀。
他们中的有些会仰着脸走路,阳光打下的金光涂在那些模糊不清的面容上。
而孩子和老人,他们甚至连活着的机会也没有。士兵们欺骗那些无法劳动的犹太人直接脱下衣服和装饰,一丝.不.挂地走向毒气室。等到门被锁死,毒气充斥了整个房间。他们就在“洗澡”结束后用小车把尸体运出,堆在一块送去焚化炉烧掉,又把那些衣服物品用来做各种东西。
刚刚看到这些场景,休斯顿甚至吐了一次,糟糕的罪恶感伴随着灼烧胃部的呕吐物涌上来。做了选择后,就没人能逃避选择带来的责任和后果。
集中营里被分派工作的犹太人都知道休斯·奥赫斯是个温和的长官,他从不杀害犹太人,顶多就是动动拳头踢下脚,但就连那些也不会让人感到疼痛。
为了让温和深入人心,休斯顿也从不反驳同僚的嘲笑,士兵们的辱骂甚至是争打,以至于让“懦夫”这个词更早一步在人们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因此在不久后苏联红军来到克拉科夫,休斯顿毫不留情地把子弹射进同伴的胸膛,哪怕血溅到脸上也一眨不眨的时候,那群恶魔震惊得连一句遗言也没能留下。
休斯顿协助红军将整个集中营走了一趟,他们把幸存的犹太人释放,把一些还来不及逃走的德军变为俘虏。
威尔姆·欧森菲德和阿蒙·戈斯早就逃走了,辛德勒工厂里幸存的犹太人把一份自动发起签名的证词交给了辛德勒。
奥斯卡·辛德勒用它证明了自己并非战犯,
缓缓展开的洁白名单呈现在人们眼前,与此同时,鲜血滴落在地上,休斯顿提着步.枪从火拼的地方走到那名红军司令官面前。
“需要治疗吗,先生?”那人问。
“不。”
高筒军靴跺在地面上发出喑哑空洞的声响,休斯顿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离开雪地、烟囱、和黑铁轨,离开集中营、悲惨和痛苦。
远处是乌黑的杉树林,血红的天际线旁夕阳正在下沉,他还要去参加仍然在进行的战争。
8.
1946年,德国柏林。
战争结束后休斯顿来到了柏林,这座城市与华沙一样在战争中被摧毁了,教堂的窗口被钉子板紧紧封锁,墙壁上的伤痕被黑暗吞噬,阳光在角落里躲藏。
只有那位他曾在华沙见过的钢琴家瓦拉迪斯罗·斯皮曼和他一起。
来往的德国人都带用点戒备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们,一个德国人和一个犹太人,战争时的屠杀者与被侮辱的种族,干净体面地站在德国大街上。
他们把这座城市看了一遍,之后进入了一家小餐馆,斯皮曼心事重重,简单地要了杯牛奶和香肠面包。
休斯顿则坐在对面大快朵颐。在集中营的时候他最常吃的就是土豆,土豆泥、土豆沙拉、土豆块.....现在他双腿优雅地翘在一起,嘴里咬着一块牛肉,已经足够美味,几分钟后就把面前的盘子消灭得干干净净。
餐馆的门铃在一次拉响后,通往人世的窄门拉开了。
一个苏联男人走了进来,他穿一件色泽深沉的大衣,金发在一闪而过的阳光下像摔碎的金色浪潮朝四周涌动。
斯皮曼连忙站起身,男人握住他的手晃了几下。
“是伊利亚·柯利亚肯先生吗?”斯皮曼问。
男人点了点头,他身材极其高大,如一头西伯利亚的巨兽,蓝眼睛像西伯利亚寒冷北部的冰雪噗通掉在水里。
伊利亚·柯利亚肯,苏联人,他是uncle局的特工,做过无数间谍任务,有个叫拿破仑·索罗的美国特工同伴,他们今天在此汇聚是为了一个人——威尔姆·欧森菲德上尉。
“好消息是威尔姆还活着,我们把他从战俘营里弄了回来,”伊利亚直截了当地说,“坏消息是他明显经过虐待,身上多了很多伤疤,精神也不太好。”
“他活着就好,”斯皮曼着急地问,“他在哪儿?”
伊利亚领着他们去了一家看似普通的店铺,店主是个苏联人,伊利亚打了声招呼,他们便直接去了后面的房间。
一个金发男人在房间里做着记账一类的工作。
“威尔姆。”休斯顿叫了他一声。
金发男人转过身来,如同记忆里的一般,虽然憔悴了不少,脸上也添了些许伤疤,两颊微微凹陷,但仍然勾起了两人的回忆。废墟、华沙的雪、连绵不绝的炮火声,还有那支月色中演奏的钢琴曲,悠长而深邃。
“嘿,休,”威尔姆认出了他,露出一个不敢置信的笑容,“你还活着.....”
休斯顿快步向前,张开双手深深拥抱了他,闻到一股熟悉的被人体自带的温度烘得暖洋洋的烟草味。
“我是一名特工。”他低声在威尔姆耳边说,然后转过身介绍旁边的犹太人,“这是斯皮曼,你还记得吗?”
“当然。我甚至知道你在波兰电台演奏过钢琴曲。”威尔姆和斯皮曼握了下手。
威尔姆的手掌依旧温暖有力,就像当时在冬夜给予斯皮曼生存的希望一样。
“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斯皮曼吸了下鼻子,“我很抱歉,没能及时找到你。”
“我也是,感谢上帝,他总是有最好的安排,这就为什么我们要信仰他,”他安慰地拍拍面前的人的脊背,“你这么优秀的钢琴家不该死在战争里,很高兴我们再次相遇。”
威尔姆建议他们一同去咖啡馆坐坐,斯皮曼欣然答应。多么奇怪的一件事,当饱受苦难的人们真正面对面时,他们更想做的只是一次简单的聚会。
然而伊利亚回绝了,他还有事情要去办,休斯顿处于某种原因也没有前往,几分钟后和伊利亚一同走到了柏林的一条大道上。
柏林的大道上很安静,休斯顿从报刊亭里取了份报纸翻看。
他从那里看到,不久前波兰最高国家法庭在克拉科夫对普瓦索夫屠夫进行了审判,阿蒙·戈斯,那位屠夫,在蒙特卢皮奇监狱里执行了绞刑。他在执行绞刑时,绳子打滑,活活受了两次罪,第三次才进入地狱。
休斯顿看了一会儿后把报纸叠好收了起来,伊利亚打完电话,和他肩并肩看了会儿天空。
他们的相处没有任何拘谨,有些时候关系就是那么奇妙,你会厌恶一个认识很长时间的人,也会喜欢上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家伙。
“留个号码吧。”休斯顿提议。
伊利亚利落地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一串数字,那其实是拿破仑·索罗一夜情的电话,但很久以后休斯顿才会发现。
两人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他们默契地分享这份静谧,直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打破了安静的局面。
休斯顿转过身,发现一架直升机在距离自己不远处落了下来,一个男人走出舱门。他从头发到面容都整整齐齐一丝不乱,外面兵荒马乱,他却穿着相当考究的红色西装。
看见街道上的两人,他张开双臂,明知故问:“你是那什么休什么洛吗?”
“你找我?”休斯顿疑惑地问。
面前那个骚包男人取下飞行员墨镜,挑起一边的眉毛说:“告诉你个消息,s.h.i.e.l.d.倒闭了!”
“什——”
“但是我们新建了一个战略科学军团,从此以后由我和佩吉来负责。”
休斯顿迅速皱起的眉头又舒展开了,他将面前的人打量了一番。
“你到底是谁?”休斯顿用怀疑的语气问,无数念头在他脑海里流窜。
“你竟然不知道我?”那男人捏着一边的镜框走到休斯顿面前。
休斯顿那双蓝色眼珠变得近在咫尺,眸色很浅,在阳光下极其耀眼,男人发现自己就倒映在那双眼里,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气。
“霍华德·斯塔克。”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自己的名字,脸上的骄傲神情被雪光映得异常清晰。
嵌着上等毛皮的呢料擦过休斯顿的脸颊,直勾勾盯着他补充道:
“你的资助者,当然,如果你想叫我sugardaddy,对你这样的美人来说,这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休斯顿忍住了想要揍人的冲动,他和伊利亚告别,与霍华德一同踏进直升机里。
太阳底下,世事如常。
机翼划过天际线,纷纷扬扬的大雪自天空降落。旧世界在1946年被最后一场灰白的冬雪掩盖,那些钢铁般的秩序、战争、残骸、心愿,亦在黄昏下泼洒成灰。
长久掩盖着天空的厚重云层逐渐消散,舷窗外,春天的晨曦破晓而出。休斯顿从柏林回到纽约,在最后摸到生命的复苏和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