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至面色如常,谦虚道:“哪里,哪里。所谓老马识途,老狗护主。可见畜生还是越老的越聪明,小僧游历四方,看遍群狗,知此言不虚。今日一见前辈,却是最为佩服。”
他话音一落,忽听一声轻笑。
方天至微微一怔。
那笑声美极了,轻柔的像是湖心的月光,又似美人玉踝旁拂过的香纱。可明明这般轻柔,它一响起,旁人便仿佛再也听不见别的,便是如临大敌的章宿,一时间也入了迷一般,不由自主地追着声音来处看去。
浮雪绿湖,嶙石烟树后,款款绕出了一名帷帽女子。
晚雾渐浓,她周身的白纱也像是朦胧的雾,将她衬托的更如同巫山深处的神女——她明明没有露出面容,可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却都分毫不能离开她,直将她众星捧月般迎到青石铺就的中庭中。
一个侍卫甚至痴痴地望着她裙裾下一点雪白绢鞋,心想地上这么硬,会不会碰痛了她的脚?
那女子周身雪白,只腰间一握朱纱,指尖十抹蔻红。她婀娜地站在春王老人身后,柔声道:“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笑出来的。”她似乎咬了咬唇,明明没半点撒娇口吻,却能将人心也听得酥了,“这小和尚说话实在可恶得很。”
春王老人哪里生的起来气,只好道:“待会儿割了他的舌头。”
二人说话功夫里,一个身着白麻衣裤,形同农夫的中年人不声不响地也走了进来。他生得五官平淡,神色冷漠,站在女子身后恰如一道影子一般,只这道影子不是完整的,而是残缺的——
他左臂袖筒空荡荡的,手肘之下已被人齐齐斩断!
第98章
最后一丝霞光也没落了。
暮昏如滚滚灰云般涌来,仿佛只一眨眼间,偌大中庭化作水墨勾描,花草、人都像藏在了这画中。正堂悬灯的光芒渐盛,将石阶上的方天至照作一道颀长雪亮的静影。
方天至望着那断臂麻衣人,麻衣人也直直地回望过来。
他略显寡淡的面庞上虽只有冷漠之色,但投来的目光却有些古怪——
不像是看敌人,倒像是在看故人。
方天至心底一动,不由又想到了更多——
马脸张逃跑了,留下了解不开的谜团。
匣中画像是师叔无疑,他大抵就是所谓城主。可马脸张却说,白玉京的人溺死了他——
白玉京的人怎会溺死自己的城主?
莫非远赴中土的这些人早有反心,到寺里抓他的人正是他们,眼下这场报仇的戏码,只是他们日后隐藏杀人行径的障眼法?
可若真如此……方天至又斟酌起春王老人的话。
他号春王,位占元月,又似这三人中最受敬重之人,当为叛臣首领。可他却矢口否认杀过和尚,且观他神色,更像是根本没见过这酷似城主的“和尚”。
方天至适才从头瞧到尾,他的反应毫无破绽,也不似作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