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爷,观星楼倒了?司天台也叫砸了?!”慎亲王妃两眼发怔,“你谁,谁干的?”
她分明听清了那个人,只是难理解,久久晃不过神。恍惚之间,她眼角瞟见一片灿灿的金色,疑道何人戴的金饰这般耀目,定睛一看,险厥过。
公主轻仪简丛,携数人穿□□,过曲桥,笑面盈盈了近前。
众位诰命贵眷,见了公主这身高冠绣蟒的打扮,一时还为在戏里,面面相觑了一晌,忽佩动钗摇,扑啦啦跪了满地。
甭管是辈平辈晚辈,甭管心头自不自在,众人皆伏首尊呼:“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便是再眼力劲儿的人,也看得出公主身上那件只比君王少一爪的蟒服,大来头。
戏台上,恰唱《镜离台》,公主目下无尘,驻足倾耳欣赏了两节,对左右道:
“好一个‘铸泻黄金镜始开,却不得华堂上玉台’,应情应景。只可惜这小旦开嗓儿时节功夫下够,尚欠调.教啊。”
她转头笑视慎亲王妃,声音徐徐:“眼见别处起高楼,别处楼塌了,娘娘且在这里宴宾客,好闲情雅致。”
见这老妪还怔立原地,宣明珠凤眸一敛,眼色顿时寒凉,“怎么王妃不认得本宫了?”
凶蟒蹙金的利爪刺痛了慎亲王妃的双眼,这老妇人纹理深重的唇角抖动数下,终于颤巍巍的,褰裳跪拜。
郭氏额触地:“臣妇见过殿下。”
“母亲?”搀扶她的刑芸不识变故,茫茫地随之跪了,心头惑然:王妃身为公主婶母,是朝廷超一品亲王妃,为何屈身跪她?
自先帝朝起便再向人弯过膝盖的慎亲王妃,内心被屈辱和愤懑填平了,怨道小孩儿家家哪里知早年间的事——
这件等同违制的蟒服,晋明帝曾亲口过六个字,“见此服,如见朕”。
昭乐成亲后,顾忌梅鹤庭的清流名声,将之留在了宫内。不成想休离后,反而人辖治她了,大剌剌便敢穿出来招摇。
还平了司天台。
谁给她的通天胆子?
慎亲王妃一则怒一则惧,心道不讲理的小姑奶奶,不会一个不顺心,把她王府也给掀了吧?
跪在硬地上久了,王妃的身形微微佝偻。见对迟迟叫起身的意思,她不得不忍着声气问:
“不知公主此来何见教?”
“是王妃之前下帖请本宫,怎么反而问我?客都来,你们倒一片宾欢主洽了!”
宣明珠瞥向白石栏杆外的莲花池,这时节,小荷才露尖尖角,赏的什么荷?不过捡她的乐儿罢了,打量着她脸来,便支起台子唱歪戏,背地里点她的眼。
她垂下眼皮,将庭中人一个个扫视过。
头顶是华熠辉的九珠金冠,脚底是厚重的男式夔纹描金靴,九只凶煞的全蟒盘踞在玲珑的胸前,给人一种妖魅的错觉。
好似多年来不声不响的公主一朝脱胎换骨,全不是男人抛弃了她,是她灭凡心登天阶了。
她不开口,便是无声又无尽的威压。
沉寂中,迎宵侧前一步,代主道:
“我们殿下的意思,明媚夏日,赏赏花听听戏原无什么不可,只是诸位的嘴巴请夹紧得好!须知山水相逢,得意时莫忘了形迹,失意时才不会窄了路。”
迎宵目光一偏,突然呼喝:“怀宁县主好规矩!公主玉颜在前,你却抬捂面,是自知脸见人,还是成心对公主不敬?”
被点名的刑芸后背颤栗。才,她跪在那袭明黄的袍服下,恰被金蟒鼓出的睛目死死睥视,不知怎么就想起那日梅师兄一双冰冷的眼睛,警告她不准再出在公主面前。
虽则二人如今离昏了,但她深知梅师兄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一种隐隐不知何来的忧惧摄住她,所她才下意识抬遮住了脸,露出了蠢相。
她心中,万千不服,公主也不过仗着命好,托在中宫娘娘的肚子里头罢了,所风风雨雨,否则,否则……
可否出大天来,既定的命数也更改不了,身份的落差如天堑一样横亘在她面前。刑芸越想越无望,咬唇泫然欲泣。
宣明珠目光冷冷地扫过她,多一眼都嫌耽误功夫,转眸俯视郭氏:
“若王妃教不好女儿,本宫身边还位掖庭出来的管教嬷嬷,好送来给王妃分忧。——还,淑娘娘了春秋,喜好清静,王妃今后无事就别进宫了。”
慎亲王妃暗恼刑芸登不上台盘,忽然听见此言,心里似被尖针扎了一下子。
——昭乐不会知道那张皇榜求子的传言,是她散布的了吧?
慎亲王妃的面色青白紫各色纷呈,宣明珠微微一笑,敲打的目的达,轻描淡写转了身。
抬指遮眸,望向盛大的骄阳,声音矜贵而娇懒,“都起吧。接着奏乐接着听啊。”
前来赴宴的贵妇们此时悔得肠子悔青了,哪个敢听,心余悸地盼着公主迈步。
见她抬靴欲,众人松了一口气——忽而公主又定在原地,大家心中复惊。
只见两个穿公服的男子绕过屏阑来。
打头那人,通身织锦绣襕,那沉敛如一簇冷火的深绯颜色,灼人眼目。
宣明珠确定听传报声,所,他是硬闯进来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那双涉水而来的皂靴了近前,轻挡住她的掐金挖云凤纹靴。
似游湖的舟楫无意碰动了荷茎,随漪轻让,再无声横渡在前。
“殿下。”
梅鹤庭低音清泠。
原本他急于入宫上疏,半途下人却探听公主离宫后进了慎亲王府。
鬼使神差的,便折道跟了过来。
便见了这样的她。
今日的宣明珠,如一尊焕然浴金的菩萨,如一把遒秀出锋的金错刀,是他在往日闺阁中绝未见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