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马上就过去了, 苏墨尔微微笑着, 看皇后像被抽走了骨架,绵绵软软,要不是两个太监硬箍着她,她早倒了。只是苏墨尔不点头, 几个太监都不敢擅自撒手。他们扭头眼巴巴看慈宁宫的掌事姑姑发号施令, 等着她说那句“好了”。
苏墨尔却猛得挺直了身子、骤然瞪大眼, 脸上的血色煞时退下去, 像见了鬼一样伸着一只手:“万万万……”说不出话来。
几个太监一惊,忙往苏墨尔指的地方看,转头间,一声沙哑严厉的雷霆呵斥:“放肆!”话音刚落,他们就看那个“死”在床上的皇帝坐起来身来,脸上身上红红紫紫疤疤麻麻,鬼一样。只是丑归丑, 皇帝的架势和威严不倒。几个虎背熊腰的太监不知是怕还是被皇权威压了,皆一抖,不约而同扔开皇后, 五体投地跪在地上, 捂手巾的太监还不忘把手巾藏在袍子底下。
金花脸上头上肩上的手都松了, 她身子一歪,绵绵地往地上倒,福临伸手拉着她细溜溜的胳膊,一拽,把她揽在怀里。
她还笑呢,白里透粉的脸,眼睛闭着,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垂在眼下,他才发现她累坏了,浓睫掩不住眼下的铁青。“金花。”他轻轻唤她,就像刚刚她唤他似的,他也直接叫她的名字,“金花。”
想摸她的脸,他又舍不得松开跟她十指相扣的手,他抓着她的手,伸出修长的指,用指背轻轻摩挲她小巧的下巴,她清减了,下巴瘦出个尖儿。把她的手送到唇下亲一亲,他用鼻子拱她的侧脸,贪婪地闻她身上的味道,幽幽的甜香,说不出的熨帖,凑到小巧粉红的耳朵上,他用只有他俩听得见的声音说:“花花。”
要是往常,她该用手挠耳朵,然后笑着睁眼,桃花眼要睁不睁,又羞又娇地拦他的唇,可是这会儿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沉甸甸的,一泓水一样流淌在他怀里,由着他伸手搂她的腰,拉她。散的,团不成形。
他急了,伸手去摸她的鼻息,刚手上的痘儿被她攥破了,又剌破了痘底的细肉,不知不觉沾了满手血,他一探,就在她脸上留下个血痕。太阳老高了,照得屋里满地亮,他才看清她脸上还有刚刚太监捂手巾勒出来的手指印儿,鼻子红红的,眼周一圈是憋气憋出来的血红点子。
“皇后。”他轻轻摇她,从她涉险手紧紧抓着他,到他挣扎起来喝退那些太监,不过一会会儿。可他一下没探到她的鼻息,他不信,一手抱着她,一手牢牢抓着她的手,他腾不出手来,只能把耳朵送到她鼻下,仍是寂寂。
“表外甥女儿。”他记得她喜欢他这么叫她,他们刚大婚时,他每次这么唤她,她都背着他松口气。还当他不知道呢,耍这些小聪明,不乐意就不乐意,直说,拐着弯儿攀这些差着辈儿的亲戚。可他一边心里酸溜溜的不如意,一边又不忍逆她的意,回回都配合她,顺着她的心唤她“表外甥女儿”。只有委屈自己,听她叫自己“表舅舅”,他说不出的憋屈。
“阿拉坦琪琪格。”他继续唤她,这么多天没说话,嗓子沙哑,叫出来的声音却又凄又疾。那次在南苑,她急着去太后跟前伺候,他唤她,她不应,等他唤她“阿拉坦琪琪格”,她就转过身,给他送回来个香吻。用蒙语叫她“阿拉坦琪琪格”就像是他服软儿了,仗着身长八尺的足量身子板儿,唤着她的小名儿朝着她撒娇。她也忍不住地溺爱他,顺着他。后来他发现这个窍门,每次要翻什么新花样,她不愿意,他就蒙语叫她“阿拉坦琪琪格”,她便犹犹豫豫撒开手脚,由着他猖狂。
这些名字里的玄机,除了他俩再没有旁人知道。皇后贴身伺候的乌兰和呼和,皇帝近身的吴良辅和吴禄都不知道。地上跪的人都不敢抬头,听声音,只当是皇后薨了,皇帝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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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殿外颠颠撞撞冲进来个人,一路跑一路把跪在床前的苏墨尔和太监撞地东倒西歪,她三步两步冲到床前,看到皇后绵软的样子一愣,失神地摇着皇后的肩:“孩子,我的孩子。”看皇后没反应,她勉强定了定神,先捏着皇后的手腕,又伸着两指到皇后的颈上摸了摸,她把皇后从皇帝怀里硬抠出来,平放在床上,两手握拳,抡圆了在皇后胸前砸了一拳。
“宝音,你……”皇帝要拦,可他光溜溜包在被子里,只能扯扯被子,喊了一声。来人正是宝音。
“闭嘴。她……薨了。”宝音恶狠狠看了皇帝一眼,从牙缝里艰难挤出几个字儿。趴在皇后胸前听了听,双手握拳,抡圆了,照着皇后的胸口又砸一拳,趴在皇后胸前听一听,宝音泪如雨下,“好孩子。”宝音跪在地上,手摸着皇后的脸,“好孩子,你还没当过阿妈呢,你还不知道你父亲的事儿呢,你不能……”说着,她骤然转身,对着跪在地上的苏墨尔窝心一脚,破口大骂,“你这个毒妇!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狠手,她……她有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