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后一双杏眼猛地瞪大, 不等她露出喜悦夹杂着复杂情绪的眼神。阮笳伤痛片刻,接着又道:“南夷圣教石长老,奉命护送父皇灵柩归楚,再三日便能抵都城。”
“...望您节哀。”
阮笳说罢,定定瞧着继后,眼中一片纯粹的亲情关怀。乍看上去,是再纯善大爱不过。
继后瞳孔颤动,一时被这五雷轰顶般的消息震得愣在原地。她自然是知道, 以阮稷的德性和无能, 从都城出逃后必定凶多吉少, 死讯传来不过早晚之时。
只不过, 继后万万想不到, 会是这样巧。消息传来之时, 恰是今日,恰是她要借机对阮笳发难之时。
乍喜、乍悲又乍怒,继后脸上的表情失去控制,眼瞪着阮笳,目眦欲裂。骤然间她福至心灵,想道,阮笳这贼子必定早就知道消息,专等着她来。
“你!我...!”继后恨声。一时间情绪奔涌,带动气血上涌,她双眼一番,直直晕厥了过去。
她自小蒙先皇后收养,不在深宅就是深宫。不论先帝阮稷又或先后,见她生得可人又嘴甜,都对她极包容宠爱。一生中,经历最惊险之事,便是与阮稷御书房中白日私情被先后之子撞破,亲自出手将先后与先太子母子二人诱害。
除此之外,便是都城被破的七日动乱之时,也不曾闹到她宫中来。这一生,继后从未有这样觉得被人故意戏耍的憋屈时候,竟然承受不住。
玄甲卫眼疾手快,赶忙将倒下的继后撑扶住。
阮笳虚虚伸手,敷衍地做了个相扶的假动作,又很快收回。
在继后晕倒的一瞬,阮笳悲痛的眼神骤静。声音倒依旧沉痛道:“荣华公主之母一时承受不住消息,悲痛以至晕厥,速着人送回宫中修养。”
“并命神医陈问素,以及太医院诸太医日日诊脉关怀,切莫让其多思伤了身,以至于父皇泉下难以瞑目。”
他一番言语,玄甲卫当即应是,将继后送回宫中。
身后旁观了一切的诸大臣互相对望,一时间想法不一,既有如康叔虔这般亲信知道阮笳对继后和先帝的态度,已然猜到大半,在心中忍不住感叹,原来摄政王殿下还有这番性子。也有如一些纯真之臣,当场为阮笳一腔孝心感怀不已,一时同悲。
更有人,隐隐知道又所知不多,只觉得丈二先生摸不着头,这大楚皇室关系真是扑朔迷离的。
其实,阮笳所想的,不过是继后既然找上门来要与他演戏,那自己不妨主动出手,演她一个大的。
仅此而已。
...
当天夜里,继后自昏迷中悠悠转醒,头顶床帐摇动,她忽然感觉到一侧手腕上有什么东西压着,很是不舒服。
缓缓侧头,就见帐外隐约有一道人影。耳边听到:“在下医者陈问素,见过贵人。”
这声音带着几分憋闷,继后一听到耳中,嘴里不自觉就漫出一阵属于龙胆草、黄藤等的苦味,当即浑身一个激灵。
她猛一缩手,斥道:“本宫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诊治,都给我滚出去!”
继后骂完,本以为这人是阮笳派来,居心不良,必定还有一番纠缠才肯走。不料,帐外的陈问素听完她话,当即动作飞快,哐哐哐一顿收拾,眨眼间已经退了出去。
徒留继后及近身的宫女在殿中,在一片寂静中升出了几分荒谬的茫然。
直到三日之后,阮稷的灵驾到达楚都,继后才终于知道了那日陈问素这样好打发的原因。
在阮稷下葬入楚皇陵的同日,理政殿传出旨意,大意是:“荣华公主之母闻听先帝死讯,伤痛以至于拒医,为保其康健,特将其迁居皇陵别馆,以全夫妻日夜相伴之谊。”
送继后启程的当日,阮笳特地安排昌平公姜不吝前去送行。
姜不吝身为前周遗孤,过去四十余年在两国间混得如鱼得水,最是擅长言语之术,一直到继后坐在皇陵别馆的榻之上,都没能找到一个不被他挡回去的借口,来拒绝这次名为迁居,实为发配守陵。
之后一段时间,继后也曾挣扎,什么私联文武旧臣、在都城散播阮笳不孝不义的童谣,又或者试图假死逃脱,全都无功而返。
最终,继后不得不接受,她与阮笳抗争,已然是以卵击石的局面。自此,皇陵别馆中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而另一边,阮笳理政殿的书案上,因为阮稷身死、继后出宫,一封意料之中的奏折被呈了上来。
那是奏大楚不可一日无君,请阮笳登基的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