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想到这里,梁阑玉不禁失笑。

她接着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和郁州军勾搭上的?”

流寇已被梁阑玉敏锐的洞察力和鞭子吓怕了,老老实实道:“三、三年前……”

他生怕再次挨打,主动交代起细节来:“我们在打劫时正巧撞上东营的韩幢主在那附近带兵巡逻,韩幢主就把我们都抓回去了。原本我们以为死定了……没想到苗军主听说了这件事,就把我们讨了过去……后来苗军主给了我们一笔钱,让我们替他做事,我们也就听他的差遣了……”

梁阑玉没想到这群流寇和郁州军已经已经勾搭了整整三年,不禁皱了下眉。

她问道:“苗军主都给你们派过什么差事?”

那流寇道:“就是一些老营生……有的商队从郁州过路,他们垂涎却不便下手,就会通知我们……他们还会派兵混进我们的队伍里……事成之后,一起分赃……不过抢来的东西大多是他们拿的!我们只领些零碎糊口罢了……”

梁阑玉这下真的吃惊了。她知道郁州军荒唐,但没想到竟然荒唐到这个程度!郁州军竟然把这些流寇当成自己的黑手套,抢劫商队,抢劫普通老百姓!

她可以容忍军队的军纪散漫,或者是军官不听指挥,这些都可以□□。但自家的军队把黑手伸向老百姓,这真的是无法原谅!

然而她更多感到的是无奈:或许是她穿越前的时代太安稳了,让她有了世界本该如此美好的错觉。其实别说在封建社会了,哪怕在21世纪,像大毛、三哥那样的国度,警察打劫普通游客不也是常有的新闻吗?

说到底,只要纲纪败坏了,人性的恶就会毫无顾忌地被释放出来,多离谱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她叹气道:“这些年郁州军指示你们做了多少这样的事,把你记得的都说出来!”同时用眼神向一旁的阿秋示意,让阿秋把内容都记录下来。这些都是郁州军的罪状。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那流寇也知道自己罪恶滔天,逃出去是没指望了。他哀求道:“都督,小人什么都招,都督可否放小人一条生路?”

梁阑玉道:“只要你招供的内容让本督满意,可以留你一命。如果你再试图欺瞒本督,你就算死,都别想痛痛快快地死!明白么?”

那流寇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为了给自己挣条活路,他连忙努力回忆过去三年发生的事,一桩一件地供出来。郁州军的罪恶罄竹难书,梁阑玉从白天开始审她,一直审到天都黑了。期间她站累了,索性让人搬了个小马扎来坐着审。

那流寇挨了一天的审讯,身上又皮开肉绽流了许多血,到了晚上已快支撑不住了,两眼发花,头脑发昏。他哑声道:“都督,应该就这么多了,我再想不起别的了。”

梁阑玉却不肯放过他:“你最好仔细想想。我看还有不少事你都没招供吧?”

那人暗自叫苦不迭。据他所知,梁阑玉到这郁州还不过半个月光景,怎么就能知道这么多事儿?难不成她开了天眼么?

可他脑袋昏昏胀胀的,实在想不出更多了,只能哀求道:“都督,我真记不起了。”

梁阑玉道:“记不起?那我提醒你一下。三个月前,郁州军的粮仓被偷袭,死了五百士卒。这也是你们干的吧?”

那流寇顿时吓了一跳,脑子瞬间清醒了。他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也是……但不是那么回事!”

边上的甲士听他一会儿承认一会儿否认听都糊涂了:到底是不是呢?

梁阑玉却很有耐心地没打断,等着他理清逻辑继续说。

那人急道:“那也是苗军主吩咐我们干的!他让我们伪装成北燕军,到粮仓附近闹了一场,然后就撤了。我们真没杀人呀!……哪儿来的五百人?我们向来受郁州军差遣,怎么可能杀他们呢?”

尽管他说得很乱,但梁阑玉听懂了。她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果然,那件事也是这些人做的!所谓的粮仓偷袭,根本就是郁州军自导自演的好戏!

听了一下午的供词,桩桩件件都是值得杀头的大罪,以至于她听得都麻木了,确认了这件事的主谋后,她也不觉得生气:横竖苗猛何田那些人渣也长不出十颗脑袋让她砍,就这样吧。

梁阑玉站起身,走到那流寇面前,故作失望:“你口口声声想不出别的了,这么大一件事我提醒你又想起来了。你这人呐……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老实?”

那人欲哭无泪:“梁都督,大都督,我真是漏了这一桩,我不是故意的!”这回不是他狡辩,他尽往那些打家劫舍的事情上想,反而把这桩给忘了。

梁阑玉也看出他快坚持不住了,别说他了,她都累了。于是她吩咐那几名帮审的甲士:“把人抬下去,关到柴房里。给他弄点吃的喝的,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跑了!他要是再想起什么来,你们就先记下,回头一起报给我。”

她又拿了一些铜板赏给三人:“今天的事,谁也不准往外说。让我知道谁漏了口风,我绝不轻饶!听明白了么?”

三人今天领了第一笔赏钱,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他们异常珍惜能帮梁阑玉做事的机会,自然满口答应。解开树上的绳索,把那只剩半条命的倒霉蛋带下去了。

梁阑玉拿着阿秋记录的口供,回到书房,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闭上眼睛整理思绪。根据这流寇的招供,和他接触的基本都是东营苗猛一系的人,但梁阑玉并不相信西营的何田没有参与其中,像那些伪造粮仓偷袭的事件之类,明显是两营的人一起谋划的。

而且她也不确定这流寇招供的内容到底有几分真,她得派个人去帮她查证一下,又很头疼什么人能帮她做这件事。必须得是个有脑子的才行。

想了半天,她叫来院里伺候的仆人,吩咐道:“去把刘平叫来。”

没多久,接到传唤的刘平就来了。

刘平今天没有陪梁阑玉去草市,他听说了梁阑玉在草市遇袭的事儿后一直很着急,但梁阑玉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一下午都待在院子里不出来,还不让别人进。他担心梁阑玉受了伤,整个下午忐忑得坐立不安。

这会儿看到梁阑玉全须全尾地坐在那儿,他悬着的一口气总算是松下来了。

“都督可有受伤?”刘平关切地问。梁阑玉要有什么好歹,他都不知道怎么跟梁羡交代。

“没有,我很好。”梁阑玉把口供递给他,“我抓回来一个参与行刺的犯人,这是刚才审完的记录,你先看看吧。”

刘平瞬间震惊了:梁阑玉居然还抓回来一个犯人?!他怎么完全没听说这事儿?!

他一话不说,立刻拿起口供快速浏览,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害怕。

这郁州军,实在太无法无天了!

全看完后,他控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都督,那犯人是今日在草市当众抓回的么?”

梁阑玉摇头:“没有。我派人暗中盯着他,到没人的地方才动手抓捕的。郁州军那边应该还不知道我抓了个人回来。”

刘平不理解。那犯人行刺完了还不跑?而且郁州军做事这么不小心?自己安排的人被抓了还能不知道?

为了让他安心,梁阑玉只好大致地把自己是怎么识破那人身份以及暗中安排人抓捕的事情解释了一番。

刘平听完更震惊了:梁阑玉居然这么沉得住气!她能在混乱中一眼看出谁是流寇同伙,这种洞察力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而她竟然还能想到先调走王华,出了草市再动手……这般心智和应变能力,纵使自己当时在场,怕也未必能做得比她周全啊!

他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问:“都督招我来,有何打算?”

梁阑玉道:“那流寇供出了他们的落脚点,但我不确定他的供词是否准确,也担心剩下的流寇会否因为今天的事逃走。我想让你选几个身手好且机灵的人,扮作普通的百姓,去那些落脚点处打探一下,看那些人还在不在那里。”

虽然她不怎么信任刘平,但那只是因为刘平是梁羡的人。其实刘平的能力是有的,要不然梁羡也不会派他来。既然一时半会儿不能赶这人走,也不能白养着,那就把人用起来吧。

刘平听完她给的任务,却再度紧张起来:“都督要把那些流寇都抓回来么?”

他在军中混过许多年,深知那些兵匪有多无法无天。那些人今天敢假行刺梁阑玉,明天就敢真行刺!所以就算梁阑玉拿到了郁州军违法乱纪的证据,也绝不能跟他们撕破脸。否则那些人一旦发现自己的罪行暴露,非得跟她拼个鱼死网破不可!

以梁阑玉身边的这些人手,根本不可能和郁州军硬碰硬!

梁阑玉却道:“现在先不抓。我就想确定一下这份供词是否属实。倘或发现人确实在那里,不要惊动,留一两个人暗中盯梢就是。其余事等时机成熟再说。”

今天梁阑玉的每一句话都大大出乎刘平的意料。刘平一时不免有些傻眼。

也是,既然梁阑玉在草市时都能想到避开郁州军的耳目抓人,她又怎么会想不到把流寇全抓回来的后果?少了一两个流寇,可能是逃走了,可能是淹死了,郁州军尚不会起疑。但要是那群人被一锅端了,绝不可能瞒过郁州军。

梁阑玉对自己眼下的处境分明清楚得很,思虑也务必周全。这哪里还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刘平心里既庆幸,又懊恼。庆幸的是梁阑玉做了明智的决定,使他们不至深陷危险;懊恼的却是他从前走眼得厉害,没看出这小娘子的能力和手腕。他的“典签”美梦怕是要泡汤了……

“刘安和?你怎么走神了?”梁阑玉拿手在刘平眼前晃了晃。

刘平这才回过神,连忙涩声道,“是,属下明白了。”

梁阑玉道:“你亦知晓此事事关我等性命,我就不多叮嘱了。切记行事谨慎,万勿走漏了消息。”

“是。”

梁阑玉摆了摆手,就让刘平退下了。

给刘平布置完任务,屋外的天色已完全黑了。外面响了两声敲门声,梁阑玉道:“进来。”

陆春走进屋先给灯盏添了些油,又关心地问道:“大姑娘,你今日晚膳还没吃,要叫膳房热些食物吗?”

梁阑玉这才想起自己今天几乎没吃东西,被陆春这一提醒,还真有些饿了。她点头道:“麻烦春娘了。”

不多会儿,陆春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黄鱼羹和米饭进来了。这条黄鱼正是梁阑玉今日在草市买回来的,下午就做好了,可惜她一直在审犯人,直到这会儿才有口福。

菜甫一放到桌上,梁阑玉闻到香气,瞬间食指大动。

其实这年头各种调味料、香辛料都少,连食材的种类都不多,因此食物的口味与后世远不能比。但鱼是最好烹饪的食材,也不需要过多的调味。

膳房的厨娘把鱼鳞刮干净,去除内脏,用了些花雕酒去腥,又切了几片腌制的火腿铺在鱼身上一起入锅蒸。火腿的咸味给鱼提供了更多风味,而大黄鱼本身的鲜味也被蒸出来了。梁阑玉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口感又嫩又弹,鲜味无与伦比,果然是顶级食材!

也不知是她饿了还是什么,她感觉这是她穿越后吃过最美味的食物了,当下胃口大开,鱼肉就着米饭,吃得香极了。

她吃东西的时候,陆春就坐在对面,看她的目光满是心疼。

她也听说了梁阑玉白天在草市遇刺的事。她早知道这郁州比建康危险,可也没想到危险成这样,他们才到这儿几天啊?今天虽是有惊无险了,可再待下去,又会碰到什么事儿呢?

梁阑玉也只是个半大姑娘罢了,那些人怎么狠得下心这样待她!

可陆春也知道,梁阑玉只是外表柔弱,她的性子比谁都要强。越是这样的处境,她只会越想留在这儿,不把麻烦解决她绝不会善罢甘休。因此即便陆春很想劝她弃官回建康,却也只能生生忍住了。

片刻后,陆春难过地叹了口气。

梁阑玉听到对面的太息声,不由抬头看向陆春。她知道陆春拿她当亲女儿,心里必定是不好受的。她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便伸出手拍了拍陆春的胳膊。

主仆俩无声地对视片刻,似乎都懂了对方的心意。陆春眼眶发热,勉强挤出个笑来:“大姑娘,趁热吃吧。”

梁阑玉呼哧哧将饭菜都吃完,整个人的疲劳感都消除了。陆春问道:“还要再盛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