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深,雪下得越大,灯光照射下,盐粒子大小的雪花,在光里被风吹得起浮乱舞。
商焰站在会所的前院里,不一会儿,发上肩上都染上了一片白。
透骨寒风钻进了衣襟里,扎刺着皮肤。
这一晚,同七年前很像。
也是一个雪夜。
不过那时,他还是个需要扮丑才能在影视城得到机会的小人物。
那天的雪也下得很大。
温度直逼零下。
一场戏结束后,他穿着单薄的戏服,孤独自坐在远离人群的角落,等待着下一场戏开拍。
雪被体温融化,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冰冷刺骨的寒气,带走了皮肤上最后一点热气。
空了一天的胃,冻得没有知觉,像是坠了块石头。
姜云晚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
她蹲在他面前,给他披上件厚实的羽绒服,又拧开保温桶递给他。
商焰接过,保温桶里装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
食物香气和滚烫热气里,商焰淡漠地撩起眼皮,看着对面的女孩子。
好一会儿才说:“这不是你的工作。”
姜云晚笑了,双眼弯弯的:“我没当这是工作啊,就是让你尝尝我手艺。”
商焰抿紧唇瓣,用疑惑的眼神盯紧了姜云晚。
那时,他和姜云晚认识也不过十来天,她帮他化妆,他给她报酬。对商焰而言,两人就是交易关系,这人并没有多特殊。
他甚至对她脸没多大的印象。
就是在那一刻,那张他看来和旁人没什么区别的脸,像是渐渐从迷雾里剥离出来,露出山明水秀的灿烂眉眼。
也是在那一刻,因为那碗热腾腾的鸡蛋面,那么讨厌生日的商焰,吃到一半竟鬼使神差地对她说:“今天是我生日。”
然后,他看到姜云晚眼睛慢慢睁大,露出诧异的表情。
商焰知道他不该说下去的。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很快她就会离开的,就和他生命中遇到过的其他人一样,来来去去,都是过客。
可那时,他像是灵魂飘了出来,不受控制地继续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知道了。”
雪越落越大,姜云晚整个人都定住了。
商焰看到一片雪花落在了姜云晚卷翘的睫毛上。
好一会儿,她眨巴了下眼。
那朵雪坠落了下来。
商焰视线随着跌落在地,那一刻,姜云晚倏然站了起来。
转身走了。
商焰没看她。
只定定望着雪地,他的眼没移开一秒,那片融进雪地的雪花,还是找不到踪影。
刚刚吃进胃里的食物,太烫热了。
冻僵的胃被唤醒,开始绞痛。
他收回视线,依然面无表情地朝嘴里塞。
那碗面吃完了。
片场那边传来场务的嘶喊声,戏又要开拍了。
他放下保温桶,准备回去时,姜云晚又回来了。
她飞跑着,嘴里呵出白色的雾气,脸颊也红扑扑的。
商焰蹙着眉看她,想不明白,她干嘛又回来时,姜云晚伸出两只拢在一起的手,递到了他眼前。
商焰垂眸盯着她的手。
她很白,像是嫩葱似的,细长的指腹上被寒意咬粉的指尖。
煞是好看。
随后那一双拢紧的手,犹如昙花盛开,一根根在商焰眼皮下展开,花蕊中央,端正摆着一只蓝色的千纸鹤。
随之而来,是姜云晚软甜的声音。
“生日快乐啊,商焰。”
商焰怔住了。
姜云晚笑得有些羞涩,“太突然了,我没准备礼物,周围也买不到什么,所以我做了这个,我妈妈说千纸鹤能承载愿望和祝福,只要将自己的愿望写上去,早晚都会实现。”
“我写好了。”
“送给你,你不要嫌弃啊。”
听到嫌弃这两个字时,商焰眼皮痉挛似地抽了一下。
他觉得可笑。
出生就被遗弃,在孤儿院混混沌沌长大的人,哪有资格嫌弃别人。
最终,商焰还是接了过来。
冻得通红的手指机械地想要拆开那只纸鹤。
姜云晚着急忙慌地抓住了他的手,“现在不能拆,拆了就不灵了。”
“等以后实现了,再拆。”
姜云晚挪开了手。
手心的暖意还残留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那一刻,因为一碗番茄鸡蛋面,和一只廉价的千纸鹤。
商焰生出了一个近乎疯狂可笑的念头。
他想要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温暖。
抓住姜云晚。
那只千纸鹤商焰从来没拆开过。
此刻,在遇到姜云晚后的第七个生日里,他突然有了一种热切的焦急,想看看姜云晚在那只纸鹤里写了什么。
她的愿望又实现了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商焰回头时,眼底那抹极淡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蒋思颖走了过来,指尖夹着根细长的万宝路。
“找我做什么?”
商焰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蒋思颖眼珠狡黠转了转,装傻,“知道什么?”
商焰不耐地扯了扯领口,眼中寒意森森。
看着他这样,蒋思颖突然喟叹了声,往前一步,手指爬上他领口。
“商焰,我虽然喜欢漂亮男人,但三番五次被你拒绝,我原本都对你没什么兴趣了,但看你现在这样。”
她低笑了声,“可比那副温柔绅士的样子带劲儿多了,我又想睡你,怎么办。”
商焰无情地将她的手拨开后,又拍了拍衣服。
蒋思颖无所谓地耸肩:“商焰,我哪里不好?”
“你挺好的。”商焰的声音没什么温度,“我就是不喜欢。”
从很久之前,和蒋思颖炒cp开始。
明明只是摆拍两人出现在同一镜头里,她却突然越举在他脸上吻了下。
那时,他就不喜欢这个不守规矩的女人。
“那你喜欢谁?”蒋思颖笑了声,吐出口烟圈,“姜云晚吗?”
商焰没说话。
但蒋思颖好像就从他那张淡漠得不近人情的面孔里品出了深意。
“看来是不喜欢了,那睡她和睡我,又有什么区别。”
“别拿你和她比!”
商焰的话很不客气了,蒋思颖神色也凉了下去,再感兴趣的男人,用这种语调同她说话,也没了胃口。
“怎么不能比了,你连生日也不告诉她,说明也没什么特殊的。”她故意意味深长地哦了声,“我知道为什么了,是不是因为她在你身边,特方便啊。”
商焰眼中倏然透出阴戾来。
“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不需要你来揣测。”
天太冷了,蒋思颖拢了拢礼服外的貂皮外套,也没兴致和商焰掰扯下去了,“所以,你找我就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生日对吧。”
商焰喉结滚动了下,嗓音发沉:“是。”
蒋思颖挑了挑眉,巧笑嫣兮地冲商焰吐了个烟圈:“那我偏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