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妈妈每次要钱都要把他带去,好像手里攥了一张有底气的王牌。
豪华的办公室里,进口的水牛皮沙发比他睡的床还要软上好多好多,小小的陆清知都不敢完全坐下去,只挨上一点点,挺直小腰杆,把力量都集中在两条腿上,生怕把沙发坐坏了爸爸会生气。
每次从办公室出来,他的腿都会又麻又痛。
如果要到了钱,妈妈就会好温柔,见他走路慢,会停下来问:“清知呀,要不要妈妈背?”
她蹲在他面前,展现难得一见的母爱:“妈妈背你,一会儿给你买鸡腿吃好不好。”
如果没有要到钱,妈妈就会换上气急败坏的脸:“要死啦你,磨磨蹭蹭,就因为你不争气,整天这个死样子,你爸那个老鬼才会不给我钱,你的嘴巴就不能甜一点,跪下来求求他,讲两句好听的,你要磨蹭你自己滚回家,我去打麻将。”
他刚开始会哭,会哀求,后来就麻木了。
再大一点,他就不肯再跟着妈妈去要钱。
陆清知永远忘不了陆俞山每次见到他的眼神,像看一条狗,不,还不如看一条狗,更像看一只阴水沟里的臭虫,让他从小时起就懂得什么是厌恶。
多可笑,陆清知最早学会看人的脸色,来自于他的亲生父亲。
明明不爱他的妈妈,为什么又生下了他?
陆清知不明白,也恨着。
“我妈现在还是这样,以前管陆俞山要钱,现在管我要钱,她玩了大半辈子,过得潇潇洒洒,没有委屈过自己,没结婚,和男人谈恋爱,被男人骗,伤心一场,再谈下场恋爱,三十年了都是这么过,她也从来不关心把我丢在所谓的亲戚家,我有没有挨打,有没有挨饿,过得好不好。”
他的声音缓慢深沉,听不出来伤心,只是平静的叙述:“其实我差点走上另一条路,如果不是爷爷来找我,一直不放弃我,让我尝到有亲人的滋味,或许我早就扎进了烂泥里。”
阮双柠之前隐约察觉到他回陆家以前过得不好,但没想到会是这样,会是这样不好。
也难怪他那么在乎陆爷爷。
她语气艰涩:“陆清知,那时候,你应该过得很难吧。”
记忆倏然倒回。
很难吧。
陆清知想,被酒鬼养父胡大勇追着打,最后躲进狗窝里,他太饿了,饿到极处,胃里翻绞着想吐,他红着眼,和狗抢吃的。
狗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对他狂吠,扑过来撕咬,陆清知和狗搏斗的过程中被咬伤了好几处,下着雨,他蹲在细长的巷子里,雨水冲刷着胳膊上的伤口。
伤口痛不痛,陆清知已经印象模糊。
他只记得,那天是他十二岁生日。
“都过去了,你看到了,我现在过得很好。”
现在过得很好,不代表过去不会难过。
阮双柠心里酸酸涩涩,手轻轻搭在他胳膊上,安抚似的拍了拍。
她在心疼过去的他。
陆清知以为他的过往早就被揉碎丢掉了,不再和任何人提。
网上也扒不出来他幼年时期的消息。
却轻易讲给了她听。
把不堪的一面展现给她,好像是头一次,阮双柠主动靠近,来安慰他。
听完陆清知的过往,两个人沉默了很久。
还是阮双柠再度打开话题:“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她以为陆清知会问个类似的问题,或者好奇有关周屿时的事,也有可能会问她为什么会有恐男症,阮双柠已经做好了回答的准备。
他却问:“你想过谈恋爱吗?”
“没有。”阮双柠老老实实地摇头。
陆清知眼神一沉:“为什么,没有人跟你表白过吗?”
怎么可能没有人和她表白。
“有很多,”阮双柠侧着身,把手垫在左脸颊下,“可是别人一和我表白,或者明显对我暗示有好感,我就立刻要和对方保持距离,下意识的抵触,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陆清知是见识过的,风度翩翩的方游学长,还没入局就已经被她干脆利落地宣判出局。
“周屿时呢?”
阮双柠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带着模糊不清的语调,他还是听到了。
“周屿时不一样。”
至于周屿时哪里不一样,陆清知不想再追问。
两个人再次沉寂。
不知道过去多久,阮双柠呼吸匀长,已经睡着了。
陆清知极小心地转过身和她面对面,手伸出来,隔着睡袋,在阮双柠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慢慢凑近,手臂环过去,小心地抱了她一下。
口中低喃:“晚安,我的小阮。”
阮双柠困得不行。
她觉得自己才浅浅地眯了一下眼,就已经被陆清知叫醒:“小阮,流星雨马上迎来极大值,快出来。”
听到要看流星雨,她强撑起精神,穿上外套,把睡袋裹在身上,出了帐篷。
其他人也都醒了,全部都聚在空地上,陈宗裕支起三脚架,设置好相机。
每个人都仰头望向夜空。